第一部 第六章(第2/4页)

老人感动了。

“哟,哟,好了,好了!我只是随便说说嘛。当将军的事儿不谈了,我们吃饭去吧。你这个叫人心疼的丫头啊!”他又添了一句,拍拍娜达莎绯红的面颊,他一有机会就喜欢这样,“你明白,瓦尼亚,我是爱你才说的。嗯,虽然不是将军(离将军还远着呢!),可毕竟也是著名人物呀,文人嘛!”

“爸爸,如今叫作家了。”

“不叫文人?我不知道啊。就算是作家吧;我想说的是,写了一部小说,当然,是当不上宫廷高级侍从的,想也别想;不过总可以出人头地,当一个随员之类的官吧。也可能送你出国,到意大利去疗养或进修,是吧;还会拿钱资助你。当然,你自己也要光明磊落;必须靠工作,靠真正出色的工作去得到金钱和荣誉,不要拉关系走后门……”

“那时您不要骄傲起来啊,伊万·彼得罗维奇,”安娜·安德烈耶夫娜笑着补了一句。

“快给他颁一枚勋章吧,爸爸,随员算什么呀!”

她又在我的手臂上拧了一下。

“这丫头老是拿我寻开心!”老人叫道,深情地望着娜达莎,姑娘满面潮红,一双小眼亮闪闪的,像两颗星星。“我呀,孩子们,真的扯得太远,成了一个阿尔纳斯卡罗夫5了;我从来就是这么个人……不过你知道吗,瓦尼亚,我瞅着你,觉得你是那么普通……”

“哎呀,我的天哪!他该怎样呢,爸爸?”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说起来,瓦尼亚,你的外貌那么……就是说,好像完全不是诗人那样的……你知道,他们诗人哪,据说脸色都那么挺苍白的,还留着那样的头发,而且眼里有那样一种神气……你知道,像歌德或别的诗人那样……我是在《阿巴顿那》6里读到的……怎么?我又说错话了吗?瞧瞧,这个小淘气,这样格格地笑我!我的朋友们,我呀,不是学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嗯,外貌怎么样,这并不重要;我觉得你的外貌也挺好,而且我很喜欢……要知道,我刚才的话指的不是这方面……不过,你要正直,瓦尼亚,要正直,这是最要紧的;要正直地生活,不要自命不凡!你前程远大。要老老实实地干一番事业,这才是我想说的话,这才是我真正想说的呢!”

那是多么美妙的时光啊!我在他们那儿度过所有闲暇的时间,所有的夜晚。我给老爷子带去文学界和文学家们的新闻,不知怎么,他对这些新闻突然非常关注起来,甚至开始阅读Б. 的评论,虽然他对Б. 的文章不甚了了,却热情洋溢地赞扬他,并且对他的那些在《北方雄蜂》7上撰稿的论敌牢骚满腹。老太太密切地注意着我和娜达莎;不过她可管不住我们!我们之间已经有了诺言,我终于听见,娜达莎低着头、微微张着嘴悄声细语:愿意。但两位老人还是知道了;他们琢磨呀,考虑呀;安娜·安德烈耶夫娜久久地摇着头。她又纳闷又发愁。她对我没有信心。

“成功了还好,伊万·彼得罗维奇,”她说,“万一失败了,或者有什么意外,那怎么办呢?您要是有个职业就好了!”

“我要对你说,瓦尼亚,”老爷子考虑了好久,终于拿定了主意,“我也看到了,注意到了,说实话,我甚至很高兴,你和娜达莎能……我看,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明白,瓦尼亚:你俩还很年轻,我的安娜·安德烈耶夫娜说得对。再等一等吧。虽然你有才华,甚至才华出众……不过不是天才,像当初人们纷纷议论的那样,你不过是有才华(今天我还读到《雄蜂》中对你的批评,他们对你的贬低也太过分了;不过这算什么报纸嘛!)。是呀!你知道,才华这东西并不是放在钱庄里的存款;你俩都是穷人。再等个一年半载吧,哪怕等一年也好:要是事情顺利,你能牢牢地站稳脚跟——娜达莎就是你的人;要是你办不到,那你自己斟酌斟酌吧!……你是老实人,想想吧!……”

事情就这样搁了下来。一年以后情况是这样的。

是的,差不多正好过了一年!九月晴朗的一天,我在傍晚前来到我的两位老人的家里,我有病,心情极度紧张,我倒在椅子上,几乎昏迷过去。他们看着我简直吓坏了。那时我头晕目眩,愁肠百结,在进去之前,我十次走到门前,又十次回头,——并不是因为我事业无成,既没有荣誉也没有金钱;不是因为我还不是一位“随员”,也没有资格被送往意大利疗养;而是因为在这一年里我仿佛过了十年,我的娜达莎也是度日如年。我俩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就这样,我记得,我坐在老头子面前,一言不发,心神不宁地折着我那本来就已经皱巴巴的帽檐;我坐在那里等着娜达莎出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衣衫破旧,胡乱地穿在身上;我双颊深陷,又黄又瘦,——不过我远不像一个诗人,在我的眼里也没有不可一世的神气,像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当初所期盼的那样。安娜·安德烈耶夫娜以毫不掩饰、过于匆忙的怜惜的神气望着我,她心里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