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尽管公寓里开着空调,弗朗西还是彻夜难眠。天刚一亮她就起床了,热得浑身是汗,床单绞缠在双腿之间。她冲了个澡,穿好衣服,决定要去散散步,喝一杯古巴浓咖啡打起精神。

她蹑手蹑脚走出公寓,小心不吵醒她的父母。如果知道又自己一个人出去,他们一定会发疯的。天渐渐亮了,空气出奇地清新,沿着马勒孔海滨大道往东走特别轻松。远处是16世纪西班牙人最初建造的要塞,但在到那儿之前,她就向南转弯进了哈瓦那旧城区,走进颇具欧洲风情的铺着鹅卵石的巷弄。

她走进窄街里,这里公寓楼、宅邸、纪念碑和教堂鳞次栉比挤挤攮攮,这里的很多建筑都已经彼此拥挤了好几个世纪。小小的庭院时不时会出现,给人一种空间广阔的幻象,但也仅仅是幻象而已。哈瓦那旧城区是这座城市人口最密集的区域,不过通常把大街挤得水泄不通的大群行人现在还没有出现。

弗朗西走到了哈瓦那大教堂广场,广场大部是圣克里斯托巴尔教堂和它那巴洛克式的外部和塔楼,两座塔楼一边大,一边小。她溜进去点了一支蜡烛,祈求圣人能够庇佑她去美国的行程。告示板上通知那天上午迟些时候有一场弥撒,但是她没有等候。离开教堂的时候,她看到3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宽阔的石头广场周围转悠。哈瓦那大学关门了,弗朗西很好奇他们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

她又向右转到了一条狭窄的街道上,背后一阵响动让她猛转过来。奇怪的是,身后没人。她确信自己感觉到了什么东西的存在,于是拉紧羊毛开衫。也许,自己一个人出来并不是个好主意,但是她并没有盛装,也没有化妆打扮,应该没事的,她不过是一个在早晨弥撒后去购物的古巴女人嘛。

一家小咖啡馆的浓郁咖啡香味飘到了街上。弗朗西放慢了脚步,看了看两侧,然后走了进去。这间咖啡馆只有一个柜台四张桌子,不过多数古巴餐馆都是家庭经营,他们就住在后屋或者楼上。她坐在一张桌旁。后屋的收音机里尽是反巴蒂斯塔政府的胡言乱语。一个腰身粗壮、头发灰白的年长女人从后头走了出来。

“麻烦来杯咖啡。”

这个女人点了点头,就消失了。收音机也安静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小男孩——也许是她的孙子——牢牢抓着杯子和碟子走出来,就好像万一失手打翻就会引来他奶奶没完没了的怒气一样。弗朗西对他说了谢谢,从包里掏出一个比索递给他。小男孩咧嘴一笑。他的两颗门牙都掉了。

她呷着咖啡,读起随手从大堂拿来的今天的《日报》。过去一年很是动荡,标志性事件就是像银行爆炸案那样的突然袭击和巴蒂斯塔政权的残酷镇压。叛军点燃了糖料作物田,放火烧了一个埃索石油公司的精炼厂,还时不时把哈瓦那城外的道路封锁住。军队在马埃斯特腊山脉发动了一次战役想把叛军剿灭,但是叛军残存了下来。上个月,叛军又在埃尔希格战役中取得了一场出人意料的胜利。今天的报纸上就有一篇文章报道了菲德尔要通过一个叛军电台向整个古巴岛广播演讲。整个岛!

另一边,警察一直在逮捕叛军,他们的无罪抗辩通常在几天之后都会被改判有罪。不过自始至终,游客络绎不绝,促使她父亲和合伙人建了更多度假村和赌场。她认识的人都觉得革命不会成功,他们照常度日,仿佛这些动荡都只是发展中的一点小瑕疵。不过,她父亲的表情日渐阴沉,甚至希望她离开古巴,都说明了他其实也很担心。

他还在念叨着叫她母亲也离开,但是她明白地说她绝不会丢下他一个人离开古巴,无需再讨论。玛琳娜·帕切利,意大利裔美国人,西西里人的后代,她知道自己的位置,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与丈夫厮守。

这样清楚明白是挺好的,弗朗西想道。倒不是说她不知道自己的位置,但是他们为什么指望她马上就定下来呢?为什么她不能先做点其他事情——至少做一阵子?如果她去找份工作,她爸妈倒不一定需要知道这事,等到他们发现的时候,说不定她都已经晋升了。她笑着把咖啡杯举到唇边,这个想法让她心生暖意。

“是什么让帕切利小姐觉得这么有趣呀?”

她大吃一惊,抬起头看,几乎把杯子掉在地上了。路易斯·佩雷斯,昨天在和拉蒙说话的人,就站在她桌子旁边。她只能尽力不张口结舌。她慢慢把杯子放到碟子上,听着瓷器互相碰到时叮当一声。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儿?

“你一直在跟踪我。”

他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在大教堂那儿?”

“在酒店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