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讲灰蒙蒙的一天发生的事件(第38/44页)
就是说,他知道一到阴暗的早晨这里将举行疯狂的醉醺醺的宴会;就是说,他知道深更半夜过后,有位壮实的客人将飞抵酒杯悄悄叮当响的宴会,把冒着火焰的阿拉沙酒一饮而尽;不仅去握一握一只被缆绳捆住的、有经验的、从船长桥楼上扭转喀琅施塔得要塞沉重轮船航向的手,还要去追赶那掀起团团泡沫而对信号不作回答的船尾巴,并向它开炮。
但是,没法赶上那艘船:它正往白云飘游下的大海驶去;它们联结成一体,一起前进——驶向那黎明时晴朗湛蓝的空间。
这一切,最年长的、身穿黑皮衣的、从发霉的门槛弯身扑向漫雾的荷兰人全知道。这时他仔细看着那飞奔的骑士的轮廓……那边已经听得到哐当声,还有——两只打着响鼻的鼻孔,它们在熊熊燃烧,像两根明亮炽热的柱子,穿过漫雾。
……
被冻得发抖的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风从打碎的玻璃处吹到他身上)离开了窗子,平静下来,放心了。眼前是一堆摇摇晃晃的白色斑点——衬裤、毛巾和床单的斑点,风啪啪啪地吹着……
斑点在移动。
他怯生生地打开顶层亭子间的门,他决定回到自己的斗室里。
那是为什么……
全身上下被磷光似的斑点照亮着的他,这时坐在脏兮兮的床铺上,恐惧症发作后正在休息;这里——刚才来过一位客人;而这里——爬过一只肮脏的潮虫:没有来过客人。这种恐惧症!一夜里发作三次、四次或五次;幻觉过后,出现一线意识的空隙。
他正处于一线空隙中,像一轮照得远远的明月——在飞散的乌云前面;意识像一轮照亮着迷宫般大街的明月,照亮着心灵。意识朝前往后,远远地照亮着——宇宙时间和宇宙空间。
那些空间里既没有心灵,也没有人,没有影子。
因此——是一些空荡荡的空间。
置身四堵互相垂直的墙壁之中,他觉得自己像个在空间里被逮住的囚徒,只是这个被逮住的囚徒比所有的囚徒感到更不自由,而四堵墙里这个狭小的空间,在体积上与整个世界的空间多么不相等。
世界的空间一片空荡荡!他的荒漠似的房间!……世界的空间——是最新取得的财富、成就……单调的世界空间!……他的房间一直具有单调的特点……在世界空间的贫困情况面前,一个穷人的栖身斗室都会显得过于奢华。只要他果真离开世界,那么世界的那种奢华的美妙在这些黄褐色的墙壁面前便会显得是贫穷的了……
……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自梦呓发作休息一阵后,便想入非非起来,沉浸在自己对世界的奇妙的海市蜃楼之中。
一个带讥笑的声音反驳道:
“伏特加酒?”
“香烟?”
“美女?”
他是这样兴奋,沉浸在海市蜃楼之中吗?
他垂头丧气;因此才患病,才患恐惧症,因此才带来苦恼——由于失眠、抽烟、过量喝酒精饮料。
他感到自己的一颗牙的牙根被狠狠刺了一针似的,他伸手捂住一边的面颊。
一阵强烈神经错乱的发作,使他从一个新的角度变得豁然开朗了;现在他认识到强烈神经错乱的真实情况。实质上,他的神经错乱是患病的感觉器官向正在认识自己的“我”作出解释,而波斯国民什希朗弗恩则是用字母换位法组成另一词的象征。实质上,不是他在抽打、跟踪、追逐,而是变得沉重的身体器官在抽打“我”,向“我”进攻;而且,为了避开它们,“我”变成了“非我”,因为是通过感觉器官而不是由于感觉器官,——“我”回到了自身。酗酒、抽烟、失眠折磨着他虚弱的身体组成,我们的身体组成与空间紧密联系在一起;身体组成开始散架时,所有的空间也就迸裂了;这时,病菌便开始爬进感觉的缝隙中,而在把身体各部分弥合起来的空间里——一些幽灵便飞翔起来……就这样:什希朗弗恩是谁?自己倒翻出来的内里——一个胡言乱语的梦,恩弗朗希什;这个梦——无疑是喝了伏特加酒的结果。喝醉的状态,恩弗朗希什,什希朗弗恩——只不过是酒精作用的一些阶段而已。
“不抽烟,不喝酒,感觉器官又会重新发挥作用的!”
他——打了个哆嗦。
今天,他背叛了。他怎么会不清楚自己背叛的呢?要知道,这可无疑是背叛:因为害怕,他把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推给了利潘琴科:他记起了这桩如此清楚的不像话的交易。他不信,不信,却又相信了,背叛——就在这里面。利潘琴科——一个更大的叛徒,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知道,利潘琴科把他们出卖了。但是,把所知道的情况瞒着自己(在他心里,利潘琴科具有说不清的威力),病根——就在这里面,就在于可怕地知道利潘琴科是个叛徒;酒精、抽烟、胡来——只是后果。由此可见,那些幻觉只不过是完成了利潘琴科有意给他锻接的链条的一环。为什么?因为利潘琴科知道他是知道的,因为他知道,利潘琴科才不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