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讲灰蒙蒙的一天发生的事件(第22/44页)
“这是——为您笑的。”
不过,他知道那个人总对他们共同的事业哈哈大笑。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向那个人断言,他们那个党的纲领站不住脚,抽象,盲目,那个人——表示同意。他可是知道的,那个人参与了纲领的制定,如果他问纲领里是否包含奸细行为,那个人则会回答:
“不,不,敢作敢为……”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终于想用自己的神秘主义信条(25)试图让他感到吃惊,断言公众事业、革命——不属理智的范畴,而是一些以宇宙性形式出现的与宗教有关的范畴,那个人毫不反对神秘主义,他留神听着,而且——甚至力图弄明白。
但是,他无法明白。
只不过——只不过,那个人站在他面前,对他所有的抗议及所有极端的结论,都温和而默默地忍受着。他拍拍他的肩膀,拉他上小酒馆,在那里找张小桌子坐下来,他们喝着白兰地。有时那个人伴着机械管风琴的叽咕声对他说:
“有什么说的?我——算什么,什么也不是……我充其量不过是一艘潜水艇,您则是我们的装甲舰,而且,航程远大……”
不过他还是把他拉到顶层亭子间,拉到顶层亭子间后,便把他藏在那里了;装甲舰没有舰长,没有大炮,停靠在船坞上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航行,最近几个星期只限于从一个小酒馆到另一个小酒馆;可以说,这几个星期里,那个人使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变成了酒鬼。
那个人待他很殷勤,过去的所有谈话只给他留下一个肯定的印象:如果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有朝一日突然需要他的重要帮助,那个人应当会给他这种帮助。当然,这一切都是不言而喻的事,但是,这种殷勤,这种帮助,使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感到害怕。
只有今天,才有了机会。
他答应帮阿勃列乌霍夫查明,他于是在调查;当然,是在那个人的帮助下。一些情况命运交关的交织,简直使阿勃列乌霍夫处于某种毫无意义的胡说八道中;他将把这种毫无意义的胡说八道告诉那个人,他相信那个人一定会把一切立即查得个一清二楚。
他到这里来,只因为自己已经给阿勃列乌霍夫许下过诺言,于是——就来了……
那个人对他的态度变得令人生气,这一点,那个人一进别墅他就发觉了。那个人对他的态度变得认不出来了——令人不愉快,令人生气,一副勉强的样子(一种机关长官接待请求者的态度,报纸编辑会见通讯员、火灾和盗窃案情况材料收集员时的态度;在索尔维契戈斯克、萨列普特……督学在同竞争教师职位的候选人谈话时,也是这种态度……)。
瞧——就来了!……
这样,同法国人谈话后(法国人走了),那个人同自己一贯与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相处的做法相反,没有从书房里出来,而是继续坐着——坐在那里的书桌边上;结果——情况令人生气:好像他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压根儿不在这里似的,好像他是个不认得的人,而是——鬼知道怎么回事!——而是个有充分闲工夫的不相识的来访者。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毕竟是——一个捉摸不定的人,他的党内外号在俄罗斯及国外都赫赫有名;对了,此外还有,从出身上讲,他毕竟是个世袭贵族,而那个人,那个人他——嗯——嗯——他的到来,对那个人来讲该认为是一种荣幸……
天暗下来了,蓝兮兮的。
而在一切都暗下来的时候,在半暗不明的书房里,那个人因为穿着夹克衫而显得黄兮兮的;一个四四方方的脑袋完全向桌子低垂着(背部上方只露出一绺抹过油的翘得高高的头发),宽阔的肌肉、发达的背部及那该是没有洗干净的脖子突了出来;背部不知怎么突了出来,首先映入他的眼帘;而且看上去是那种样子:不是不雅观,而是……有点像……在嘲弄人。他由此感到,那弯弯拱起的部位——肩膀和背部,正从半暗不明的书房里可恶地在嘲弄他。他于是慢慢地剥去他们的衣服,露出油滋滋的皮肤,它像乳猪皮到了老厨师手里那样,很容易地被切割成一块一块,上面爬着一只蟑螂(看来,这里的蟑螂多的是)。他感到厌恶:他——啐了口唾沫。
突然间,背部和后脑壳中间的脖子上露出一道油滋滋的皱纹,恰似模糊不清的微笑,仿佛那里的靠背椅上坐着个怪物;而且,那脖子看上去像一张面孔,仿佛靠背椅上坐着个脸上没有鼻子和眼睛的怪物;于是,脖子上的这道皱纹又显得——像一张撕裂开的没有牙齿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