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8页)

说完,马特维仍然没有向我伸出手,转过身,走出了房间。我一个人留在了屋子里。这件事发生得如此之快,其中悲剧与轻松喜剧交织在一起,它以最刺激的方式对我产生了影响,这很好。我体验到一种感觉,仿佛在睡梦中被冷水浇头,我惊恐地环顾四周,浑身战栗,但我醒了。我逐渐平静下来,对自己说:

“还不清楚吗?这件事是命运之神给你安排的,为的是把你从你的灵魂已深深陷入其中的、无所事事的泥潭中拉出来再耽搁久些,你感情中的好的部分也会长出一片沼地苔草。应该选择一样——或者是活下去,或者是死去:假若你不会生活,那就立刻死去吧;假若你不想死,那就活下去,但不要像只蜗牛!整天哭泣,为某个人的善良而百感交集,这不配做一个,按彼科·得拉·米兰多拉的话来说,置身于世界中心点以环视万物的人!”

这些简单的推论我本应自己想到,用不着马特维的说教。它们使我清醒了,我开始用正常人的眼睛审视自己的处境。很清楚,我该离开科隆城了,在这里我已没有任何理由待下去了,而且正像马特维说的那样,有可能发生对我来说十分糟糕的事情。我马上开始准备行装:清理物品——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好几个月,积攒了不少东西;清点自己的钱款——我还有一百莱茵盾,它们使我还不能把自己看作是一个穷人。往哪儿走,当时我没有明确的决定;只有一点是很清楚的:我不会去故乡洛兹海姆,回父母那里。即使是当时,作为一个两手空空、毫无指望的倒霉的家伙回到父母身边,对我来说也是不可忍受的,父亲肯定会当着我的面说:“你曾是个游手好闲的人,你现在还是这个样!”

很奇怪,尽管我对未来仍然难以预料,但离开科隆的决定使我的心情平静了。可能,马特维来访的那一夜,是自莱娜塔消失的那天起比较平静地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决定把这一天用来与科隆告别,因为在这个城市里发生了许多对于我来说十分难忘的事情,我不可能像离开一个偶然逗留过的小村庄一样离开它。在教堂的钟声中,我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难过地回想起从前节日里我和莱娜塔一起做弥撒时的情景。我孤独地走向我们教区的圣·泽泽尼教堂,那里挤满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人们。我靠在栏杆上,听管风琴的演奏,试图在自己心中得到祈祷时的感情,以此来与此时肯定也在一个我不知道的教堂里祈祷的莱娜塔相会合,如同被海洋隔开的两个恋人,晚上望着同一颗星星,我们的心联结到了一起了。

弥撒结束后,我从一条街徘徊到另一条街,脑海中浮现出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一件件事情,因为在城市里没有哪块石不能引起我的某些回忆。在那儿,冈捷码头后面我曾和莱娜塔坐着、默默地看莱茵河深色的水;在这儿,圣·彼得教堂里,有一张她所喜爱的长凳子;而在那边,圣·马丁钟楼旁,莱娜塔曾长时间地、满怀信心地等待自己的亨利希的出现。在这条街上,我曾和马特维一起去与亨利希决斗;而在那个酒馆里,有一天我曾在想望莱娜塔和阿格涅莎中愚蠢地度过了几个小时。还有许多其他的回忆从墙边闪现在我眼前,从十字路口的地下钻出来,从房屋的窗口向我点头,从商店的柜台下面向我张望,从教堂的顶端飞向我。我开始觉得,我和莱娜塔在全城都撒下了我们爱情的影子,离开这个如同乐土一样的地方,是令我痛苦的。

我就这样,在苦闷与幻想中徘徊着,又一次走近大教堂,没有明确目的地在它的阴影中,靠近朝南的大窗户旁停住了脚步。这时,人群中突然走出两个人。看上来,在此之前他们已注意过我,他们朝我走来。我惊异地看着他们,我承认,在匆忙的一瞥中我已感觉到,这是两个与众不同的人。其中一人三十岁上下,像平时医生穿戴的那样,留着卷曲的胡须给人以换了装的国王的印象。他的气派很高雅,言谈举止很自信,而脸上仿佛是一个对发号施令已厌倦了的人的某种疲惫的表情。他的同伴穿着一身修道士衣服,瘦高个子,他整个人每时每刻都在变换自己的外部形象,如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一开始我觉得修道士朝我走来时是憋着笑,准备跟我开个巧妙的玩笑;一瞬间我又确信他对我怀有某种恶意,以至于我不由自主地做好了自卫的准备;但当他完全走近时,我看到他脸上只有恭敬的微笑。

修道士彬彬有礼地对我说:

“亲爱的先生,我们注意到,您是在对这座美丽的城市的观赏中消度时间的,而且看来您很熟悉它。而我们,是旅行者,第一次来到这里。如果有人能为我们指点一下科隆的名胜古迹,我们将会十分高兴的。您能关照我们,并同意今天当我们的向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