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11页)

我倒是可以说,我的心当时的确是被这女子的这番奉承给俘虏了,犹如萨姆逊之于达里勒,或是赫耳枯勒斯之于翁法勒(4),但我这个人不愿撒谎,我现在坦白,那时就有两种考虑当即涌现在我的头脑中。其一,为别人而犯下的罪孽在正义的天平上,的确会减轻其一半分量;其二,在我的同意这一举动本身,也许,并不会有任何现实的罪孽,因为莱娜塔事实上未必能找到把我置于魔鬼面前的办法。基于这两种考虑,我不仅仅与她那温柔的执拗妥协了,而且,还像那冷血的赌徒一样,打出了一个很大的筹码,最终向莱娜塔作出回答说,我没有底气去拒绝她的请求,我时刻准备牺牲我的生命:尘世的、此岸的与彼岸的、永恒的,为了她的幸福,我都一并奉献,在所不惜。莱娜塔呢,在我宣布我这个庄重的允诺时,她的表情变得那么深沉而严肃,突然,她在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弯下腰去吻起了我的膝盖,这一来,我顿时被弄得又窘又羞,甚是尴尬,一时竟手足无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底果真涌动起一个真诚的意愿:但为她就想把生命与灵魂都交出去!

过了一会儿,我问起莱娜塔,我应当怎样去寻找与那黑暗公爵的协作,这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说:“要知道明天就是星期三,在那寻常例行的狂欢夜会上,你便很容易地找到他”,——我听完这句话,浑身不禁哆嗦起来,因为这让我回忆起所有那些与狂欢夜会有关的故事,在这类通常受到禁止的巫婆与恶魔联手的聚会上,常有一些令人耻辱、不堪耳目、龌龊下流的狂欢仪式,尽管如此,我当时并没有说出一个反对的词语,也没有将自己内心的不安用任何姿势给表露出来。至于莱娜塔,在这个夜晚却是那么异乎寻常地温柔亲热,这一夜我又是在她的床上,又是躺在她那依旧与我格格不入,但毕竟是很温柔的身体旁边度过的。

对于次日发生的一切,我想特别详尽地加以描述,因为我不得不讲述的事情乃是颇有争议的,许多东西在我们这个年月是要遭到怀疑的,即便我本人对它也不是已经完全弄明白了。在与那个日子已相距久远的今天,我还不会以完全的自信去说,我所经历的一切——究竟确是一件可怖的真事,抑或只是一场其可怖程度并不逊色的梦魇,但这已是想象力的产物,我这个人到底是真的以实在的言行对基督犯下了罪孽,抑或仅仅是在意念中心存不轨。虽然我自己倒是愿意列入第二种情形,但也未推诿到那样一种程度,即不去向大慈大悲的上帝寻找避难所,既然上帝的慈悲是源源不断无边无垠的,那整一就能为我辩护——只要我所犯下的亵渎还不曾是幽灵性的。因而,我也就不必非去作出任何一种判定,而尽管去将那保存在我记忆之中的一切都转述出来——姑且把它当成是明白无误的真实而加以讲述。

还是清晨,莱娜塔就开始张罗起来,让我进入去做那件我所承揽的事情的准备状态。她循序渐进,但仿佛又是不经意地促催着,一会儿提醒这一点,一会儿暗示那一点,让我去熟悉我应当去完成的那一切的隐秘的本质,对那一切我还只有非常模糊的认识。我打听出那些细节时,并非没有几分窘迫:什么样的咒骂神灵的话语应当从我的口中说出,什么样的反对上帝的行动应当由我去实施,在那个狂欢夜会上等待着我的那些幻象一般来说会是什么东西?但与此同时,我本人也深受那种好奇心——托马斯·阿奎纳(5)称之为凡人通有的第五种罪孽——的诱惑,这种好奇心在我心中燃烧得如此火爆,以致于我竟主动地向莱娜塔询问一些琐碎的细节:在那种聚会上究竟有何物可能等待着我,在这种询问中,我的心脏是那样甜美那样乐融融地搏击着,犹如那情窦初开第一次奔向色欲怀抱的小男孩。我这里还要补充一句,我当时竟是那样深深陷入对莱娜塔的情欲之中而浑浑噩噩,那样被她对巫术的那一套竟如此熟悉所震惊而折服得五体投地,我突然问起,她是不是根据亲身体验而得到这一切知识,她回答我说,不是,她这是从一个不幸的女人的自白中得知的。当时,我对她的这一否定几乎一点也不怀疑,那时我随时同意相信她本人乃是纯洁无瑕的女子。

及至傍晚,我们把一切都准备就绪,此时我倒情愿断然加速时间的推移,而不是使时间延宕,可是,莱娜塔却恰恰相反,整个人儿神态忧郁,犹如尼俄柏(6),她的眼睛中不时地噙含着泪水,她比平日更频繁地在我的名字前面添加上“亲爱的”这个词语。黑暗时分终于降临,因而我便可以着手实施我所秘密肩负的行动了,这时,莱娜塔把我送到我们租的第三个房间即僻静的斗室的门口,在门槛上她伫立良久,下不定与我分离的决心,终于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