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11页)

“鲁卜列希特,如果你身心并不乐意,哪怕有一丁点儿犹豫,那就把这一行动放弃:我现在还可以收回我的那些要求,而把你的那些誓言归还与你。”

但是,诚如西班牙人所说,无论是国王还是傻子,这时都已经无法将我阻止,我回答道:

“我将完成我已向你允诺的一切,如果我为你而毁灭,我将是幸福的。请相信,我将勇往直前,既不会背叛自己,也不会背叛你。我的莱娜塔,我爱你!”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俩第一次让彼此的嘴唇贴近,贴近,终于完成一次亲吻,就像一对恋人,可是莱娜塔却对我说:

“再见吧,我去为你祈祷。”

我立即表达了我的疑虑:祈祷是否会妨害这种行动,但莱娜塔忧伤地摇了摇头,说道:

“别担心,因为你将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只是你可要留神,别说出那些圣者的名字……”

她把话说到一半就突然打住,很冲动地走开了。我用目光对正在离去的她进行了跟踪,可是,一旦她消失在她的房间里,我就在自己身上感觉出那种理智的清晰与意志的果断。这清晰、这果断,乃是我每逢危险时刻尤其是决战之前总要体验到的。回想起莱娜塔的训导,我便掩上房门,插上门栓,用亚麻布把门框周围所有的缝隙仔仔细细地堵塞住,至于窗帘,早已严严实实地给拉上了。接着,凭借着燃烧着脂油的小灯盏的烛照,我将一个装着油膏的小盒子打开了。这盒油膏是莱娜塔给我的,我试图搞清楚这油膏是由哪些成分组成的,可是那淡绿色、油腻腻的一大团玩艺儿并没有暴露它的秘密:它只是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这味儿是某些药草特有的。我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脱下来,一丝不挂地坐到地板上,坐在我那件已摊开的风衣上,就开始用劲往身上涂擦这种油膏,把它往胸口上涂,往太阳穴上揉,往腋下与胯间抹。当然,在涂油膏之前,我口中先念叨几遍这一咒语:“emen—hetan,emen—hetan”,它的意思就是:“这儿与那儿”。

那油膏轻微地灼伤着肉体,由于它的气味,脑袋很快开始晕转起来,进而,不到一会儿我就已经不能清楚地意识到,我这是在干什么,我的双手疲软无力地悬垂着,眼皮则耷拉到眼睛上。接着,心脏开始那么剧烈地搏击着,仿佛它是悬穿在一根绳子上,就要从我的胸口蹦到那足足有一寸高的地方去,这样的搏击便创生阵阵心疼。不过这时我还能意识到,我是躺在我们房间的地板上,可是当我试图起身时,我已经不能动弹了,然而我还寻思:瞧,所有这些有关狂欢夜会的传说与流言原来都是胡编乱造,这种据说能产生奇迹的油膏不过是让人昏昏睡去的迷魂药——但也就在这一刹那,世间万物竟在我心目中立时僵死凝滞,我竟突然看见了我自己,或者说,想象我自己——高悬在空中,完全赤身裸体,骑在一只黑色的、毛厚而蓬松的公山羊身上,犹如坐天马而行空。

起初,我脑海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如腾云驾雾,后来,我在暗中猛地一使劲而完全掌握了自己的意识,因为对于我来说唯有我的意识,它可能成为我在这马上就要完成的奇妙的旅行途中的向导与卫士。我把这个负载我在大气层中穿行的动物打量了一番,我发现,这本是一只平平常常的山羊,有骨头有肉,一身毛发相当厚,有些地方的毛儿已经掉落了,可是,一旦它把头向我转过来,朝我瞪着眼看着时,我便在它的眼中发现某种魔鬼的品性。当时,我并未去琢磨,我是怎么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的,那房间里虽有一个临时取暖用的小炉子,但它的出烟口非常狭窄;不过事后我打听到,单单这一情形还不足以构成那说明我的旅行具有幽灵品性的证据,因为魔鬼本是令人震惊的艺术家(7),它可以肉眼捕捉不及的飞快速度,去移开墙砖而后再把挪开的墙砖堆砌如初。同样,当时在那种飞行过程中我并没有去思索这样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把这么沉的重荷——一只山羊,外带我这个人身的重量——从地面升腾到空中,不过如今我断想,在这个情形中正可看出地狱的那种魔力,那魔力可以让术师西门(8)升腾到空中,圣书对此事就有所记载。

不管真相如何,我的地狱之驹悬浮在大气层的气流中非常牢固,它那么急遽地向前飞行,为了不至于坠下,我不得不用双手揪住它那又密又厚的毛发,由于那可怕的运行速度,风在我的耳旁嗖嗖地呼啸着,我的胸口与眼睛都感到阵阵发疼。在渐渐地调整进而把握了正在飞行的人的各种感官适应机能之后,我开始从两侧朝身下去瞅一瞅,这时我发现,我们升得并不高,离云层还很远,所在的高度与那些小山差不多,因而我能分辨出某些地点与村庄,它们在我身下不断地移动着、替换着,仿佛在一张地质图上那样。自然,我此时完全不能参与对道路的选择,而只好温顺地听凭我的山羊把我载往它匆匆要去的地方,不过,在我们的飞行途中没能遇见城市,据此我可判断,我们并不是沿着莱茵河顺流而飞,最有可能的是,飞往东南方,朝巴伐利亚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