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11页)
我们这样的生活延续了一周左右,我现在认为,当时要再这样下去,我的心脏也承受不了这种没完没了的心疼所生的紧张。然而,莱娜塔身上的这种忧郁与悲伤情绪狂潮的发作,后来突然地中断了,就像它当初突然间生发起来一样,那是一个星期日,她几乎在圣·使徒教堂跪了一整天,晚上呢,她极其残酷地、劈头盖脑地对我指责了一通,星期一清晨,她的心境则由阴转晴,转而显示她的温存与亲热,尽管从所有迹象都可看出,这温存、这亲热乃是佯装出来的,这一天她一反常态,不再去做弥撒,而是邀我出门散心,就像前些时日那样,同去莱茵河岸。我陪她而去,但心情并未轻松,的的确确,我们俩在科隆相厮守的那些时光,仅仅是先前的那种友情的一种返照,不过是不久前那种亲情的一种赝制。莱娜塔这女子完全不擅撒谎,尽管她——这一点我时常得以确信——多次述说那些不能称之为真实的东西。每当她在心里编撰出一个谎言之后,她的那种装相本身竟是那么清楚地暴露自身,这种自我暴露的装相在人心中激起的就并不是愤怒,而只能是怜惜。不过,我没让她看出,我已注意到她这舞台上的戏耍,而是期待着,这场戏一开场究竟怎么演下去,我等着,等着,有一次,莱娜塔终于在说了一段内容驳杂但并无多大意义的话之后,就对我说道:
“鲁卜列希特,请你回答我,你果真深深爱我甚于拯救自己的灵魂?”
我以发誓让她相信,我深深地爱着她,我琢磨她作这种发问的意图是什么。但是,莱娜塔在好几次要求我对她的疑问作亲口证实之后,并不想更为详细地谈论这个问题,而只是继续对我展示她那显然是矫饰了的温柔。
早上,对啦,那是星期二早上(马上就可看出,我何以这么准确地记得这事发生的日子),莱娜塔突然开口要我给她一笔钱,我赶紧掏出一些金币给她。可是她仅仅拿走几块约阿希姆斯泰勤产的银币,披上风衣,就出门了,还特别严厉地下令禁止我尾随。尽管我再次没履行她的禁令,但她这一回却得以成功地把我给甩开了,她成功地逃出了我这随时随地严格监视着一切的、密探一般机警的视线,在商场附近的一个狭窄的十字路口突然消失了。我不得不怀着愈来愈增强的不安,形影孤单地等待着她。等待中,我的脑海里甚至冒出一些可怕的念头,疑心她这是把我给抛弃了,只是到了黄昏降临时,她才在我眼前露面,她非常疲倦,脸色特别苍白,随身带回一只不太大的口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见到终于回来的莱娜塔,我的心头顿时充盈着一种完全是孩子般的高兴,但即便这种高兴也不能淹没我心底犹存的那狡猾的好奇之声。
一反平日的派头,莱娜塔一进门就问有什么可吃的,接着,她又欲喝葡萄酒。过后,她又寻思出另一些可用来延宕时间的花样,有意拖延她早已深思熟虑过的一场谈话的开场,及至暮霭开始降临——这黑暗总能壮人胆量,她才启开她那两片嘴唇——并非没有几分庄重神情——开始了这场谈话。她大约就是这样对我说的:
“亲爱的鲁卜列希特!你看得很明白,我再也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我的心整个儿在泪水里穿行。看来,要么把我放进棺材;要么,就是由于我已变得这么丑,连我自己都不会去想在我的恋人眼前露面。应当在这二者中择定一个目标:要么活着——那样,就得去操心怎样生存;要么死去——那样,就得诚实地委身于死神。不过,你是知道的,你是看得出来的,你也早就明白,只有亨利希与我在一起,那时我才能够活下去。欲使心灵复活,我得听见他的声音;要想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只要看到他的眼睛就足矣。与他在一起我什么都行,那时苍天本身也会为我洞开,但要是没有他我呼吸都困难,就像鱼儿落在干枯的河岸。我应当找到亨利希,他会对我说出,我这个人命中注定的是活下去还是去死。可是,我们究竟该上哪儿去,在全德国的大地上去寻找一个人,何况这个人又是那样地威力无比,能量过人,他可以不置身于人间?即便为寻他而跑遍城市与乡村,这又是不是像为了发现一根失去的丝绒而去翻遍整个干草垛那样,是一场徒劳?去进行这种尝试,这是不是明摆着的一种痴妄之举,无异于对上帝本人也实施诱惑?”
我被莱娜塔的这一席话语的清醒与逻辑性而深深震惊,能说出这些话的,要是在另外的年月里也只能是一个出色的经院哲学家,震惊之余,我回答她说,我认为她的这一番思索是正确的,而我现在等着的便是她从自己的这一连串的“缘由”中推导出什么样的“结论”。这时,莱娜塔的嗓门变得更为激动,表情也显得更有灵性,她是这样谈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