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用跳舞说话(第5/6页)

左巴哈哈大笑。

“你不笨,老板。”他边说边深情地看着我。

他坐下来休息,点起一支烟,兴致勃勃地打开话匣子。

“要是架空索道成功了,我们就把森林里的树全运下来,开办一个工厂,生产木板、支柱、支架,我们就该发财了。然后造一艘三桅船,收拾东西走路,去周游世界!”

左巴眼睛闪耀,看见了远方的女人、城市、五光十色的景物、高楼大厦、机器、船舶。

“老板,我头发白了,牙齿开始松动,没有时间可浪费了。你呢,你年轻,你还可以耐心等待。我不能了,说真的,我是越老越放荡!别跟我说年老使人性情温和,使强烈的欲望平息!并不会看到死神就伸出脖子说:‘请把我脑袋砍下来,让我上天堂!’我嘛,越活越反叛。我不偃旗息鼓,我要征服世界!”

他站起身,将桑图里琴从墙上拿下来。

“到这儿来,魔鬼,”他说,“你不声不响待在墙上干什么?来唱一唱!”

左巴小心翼翼、温柔体贴地打开包袱。他取出桑图里的动作,我真是百看不厌,就像给无花果剥皮,给女人脱衣服。

他把琴放在膝上,弯下身去,轻拂琴弦,仿佛在同它商量唱什么曲调,唤醒它,对它柔情款款,使之与他在孤寂中疲惫、苦闷的灵魂做伴。他开始唱一首歌,但唱不出来,便放弃掉,又唱另一首。弦声刺耳,仿佛疼痛,不愿鸣响。左巴靠在墙上,拭去突然从额上渗出的汗水。

“它不愿意,”他边注视桑图里边说,“它不愿意。”

他小心翼翼地把琴重新包起来,好像这是一头野兽,害怕被它咬着,然后慢慢地站起来,把琴放回原处。

“它不愿意,”他低声说,“它不愿意……不能勉强它。”

他坐回地上,把几颗栗子埋到炭火里。他往杯子里斟满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并剥了一颗栗子递给我。

“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吗,老板?”他问我,“我可不明白,什么东西都有灵魂。树木、石头、喝的酒、脚踩着的地……一切,一切,老板。”

他举杯一饮而尽,又把酒杯斟满。

“这婊子生活!”他咕哝,“婊子!婊子,也就像布布利娜老婆子一样。”

我笑了起来。

“你听我说,老板,你别笑。生活,就像布布利娜老婆子一样。她老了,不是吗?是的。可她并不缺少辛辣,她有叫人迷惑一阵的诀窍。你闭上眼睛,就想象着怀里搂着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我发誓,老伙计,要是你劲头足,灭了灯,她才二十岁。

“你会跟我说她都腐烂一半了,过了一辈子放荡不羁的生活,跟什么海军上将、水手、士兵、农民、江湖艺人、神父、渔夫、宪兵、教师、传教士、治安法官鬼混。那又怎样?这有什么关系?她很快就忘光了!这娼妇!她连一个情人都记不起来了。这不是开玩笑,她又变成了一个天真纯洁的姑娘,一只白鹅,一只小鸽子。她羞得脸红,你相信吗,她羞得脸红,颤抖得就像是第一次。女人就是种怪物,老板。她可以倒下一千次,再站起来一千次,永远是处女。这是为什么,你说说看?告诉你,因为她记不得了!”

“那鹦鹉,它可记得,左巴。”我故意逗他,“它老喊一个名字,可不是你的名字。这不叫你发火吗?当你跟她一起上了七重天的时候,听到鹦鹉在叫:‘卡那瓦洛!卡那瓦洛!’你难道就不想抓住它的脖子,把它掐死?到了是你教它喊‘左巴!左巴’的时候了。”

“哟,得了,得了!你还耍这老花样!”左巴边用两只大手捂耳朵,边大声说,“你为什么想让我把它掐死呢?我喜欢听它喊你说的那个名字。夜里,她把它挂到床头上面,这婊子。因为这混蛋有夜眼,我刚要开始,它就叫起来:‘卡那瓦洛!卡那瓦洛!’

“我发誓,老板,可你没法理解这个。你脑子里塞满了那些该死的书本!我发誓,我觉得自己那会儿脚上穿着锃亮的鞋子,帽上插着羽毛,软得像丝绸的胡子散发出龙涎香。‘你好!晚安!’我当真就变成了卡那瓦洛。我登上那千疮百孔的旗舰,锅炉点火,开炮!”

左巴哈哈大笑,他闭上左眼,看着我。

“请你原谅,老板,”他说,“可我就像我爷爷阿历克西队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他一百岁了,还坐在门前斜着眼看年轻女孩子到喷泉去打水。他眼力衰退,看不太清楚了,他就招呼那些姑娘:‘喂!你是谁呀?—— 雷妮奥,马斯特朗多尼的闺女!—— 到这儿来,我摸摸你。来吧,别害怕!’姑娘忍住笑,走过来。我爷爷于是伸出手来,一直摸到姑娘的脸,慢慢地、轻柔地、贪婪地摸。然后他流泪。‘爷爷你哭什么呀?’有一次我问他。‘嗨!你以为没有什么可哭的吗,我的孩子?当我快要死去的时候,我身后留下多少漂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