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内特·弗农(第2/44页)

他的右眼被某个丧失人性的恶魔灼瞎了,阿尔贝·加缪没法叫出那个人的名字,因为他现在是一只狗,不再拥有语言能力。

在收容所里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必须救他。他们打开小箱子,我跪下来,而他就像个傻瓜似的跳进了我的怀里,尽管必定忍受过许多可怕的事情,他却依然信赖人类。

“我就说他是个十足的甜心吧。”在收容所当志愿者的年轻女孩说完,才发觉我正在哭泣,“您还好吗?”

“我要他了,”我回答说,“今天就要,现在就要。不管他多少钱,我会付的。要我签什么东西都可以。”

起初我试着给他戴眼罩,就为了让他能有点儿尊严,可他不愿意。他会用爪子去抓眼罩,直到那眼罩像胡须一样落到他的下巴上,随后他会把脑袋歪到一边,抬起那只没瞎的眼睛望着我,再叫上一声,仿佛是在说:“至于吗?”

眼罩真是个荒唐的主意。

宠物美容师修剪得当的时候,他那结了疤的眼窝多半会被皮毛遮住,而且他也不是一条爱慕虚荣的狗。

他已然接受了这一世的命运,就像我们所有的人都应该做的一样。

既然阿尔贝·加缪已经转世成了一条狗,假装自己不再对香烟的烟雾感兴趣,然而我还是能看出来,看到我抽烟,他想起了过去:在阿尔及尔大学足球队当守门员,探究无政府主义和共产主义,跟玛丽亚·卡萨瑞斯谈恋爱,参加革命,获得诺贝尔奖的日子(6)。可是谁能料到,他会成为一条瘸子养的狗。

“多么荒诞啊!就好像我们活在你的一本书里一样,阿尔贝·加缪!又或许更像卡夫卡(7)的书。”

我把烟灰掸进剩下的牛奶麦片里,然后端详着烟雾从我口中飘离。

我其实抽不了多少,但我喜欢看着烟雾离开我的身体,可能是因为,唯有这样才能提醒自己,我真的还在这里。有时我甚至会在镜子前面抽烟。比起看电视,我更喜欢这项活动。

气味拥有强大的力量,它能够触发记忆,这一点你们多半都知道。而阿尔贝·加缪,在他的前世,身为一个法国反叛小说家,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烟民。

另一位我崇拜的对象,库尔特·冯内古特,也是一个抽烟的小说家。他常常挖苦说,要去起诉香烟公司做虚假广告,因为警告标签上保证说,香烟这该死的东西会要了他的命,但它们并没有。他死于一次严重的脑外伤。库尔特开玩笑说,他不想给自己的子孙后代树立不良的榜样,因而才没有自杀。他是这么回答那个最根本的问题的,大致上就是说,我们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跌跌撞撞瞎折腾的。然而实际情况是,冯内古特至少有过一次自杀的尝试。药片加上酒精,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就是当高中英语老师的问题所在,你提出来让学生们去崇拜的那些作家之中,有太多都没能回答那个最根本的问题。

“狗会自杀吗,阿尔贝·加缪?你们这个种族要怎样才会自杀呢?”我问道,可他的眼睛现在闭上了。地球已经在太空中转过了足够的距离,一小块阳光爬过地板,落在我那条荒诞派的小狗身上,而他只不过是在享受这份温暖。洒下这温暖的是一个由灼热气体组成的巨大圆球,而我们的星球恰好以最合适的距离绕着它运转。

“为什么我们的地球是太阳系中唯一可以居住的星球呢?我们怎么会如此幸运呢,阿尔贝·加缪?”我问道,努力保持着乐观,随后又抽了一口烟,一边纳闷自己会不会最终因罹患肺癌结束生命。冯内古特也曾说过,吸烟是一种有品位的自杀方式。库尔特是相当值得引用的。有很多次我对学生们提起冯内古特,并且说:“要欣赏这个人。”

我看了看天蓝色百乐门烟盒上的警告标签。上面说了些关于吸烟对胎儿有害之类的东西。

这些是很久以前的烟了。

差遣哈珀夫人买这种既过时又肮脏的东西,让我尴尬无比。为了避免将自己置于无地自容的境地,若干年前我一次性买了好几箱的烟。尽管我抽烟的次数并不那么多。

我把抽了一半的烟蒂扔到麦片碗中剩下的牛奶里。它发出“嘶嘶”的声音,然后熄灭了。

我的母亲憎恨别人吸烟,而因为我憎恨母亲,所以,每一支香烟都是对可爱的老妈高高竖起的一根中指。

我抱起阿尔贝·加缪,它很快在我的大腿之间安顿了下来。它舔着我的手。我反复抚摸着它的整条脊椎和尾巴。我们在厨房小小的桌案边静静地坐了大概一个小时,我们两个都没有其他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