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4页)

六年级时,我曾经让学校最受欢迎的女生在数学小考时抄我的考卷作弊。“你知道吗,”她事后说,“你并不是那么不上道。”我中午和她同桌吃饭,并在某个光荣的星期六,被邀请和她的黄金女伴们一起逛街。她们在百货公司用香水喷手腕,试穿根本没有我尺寸的昂贵牛仔裤。我跟她们说,来月经整个人膨胀时,我根本不买牛仔裤。这是一句天大的谎言。然而,其中一位女孩提议为我示范如何在厕所催吐,好甩掉多出来的五磅。我在药妆店被人做了个造型,可根本没打算买任何化妆品。望着镜中的自己,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像那个在镜中回看我的女孩。若成为她们想要的样子,我将失去自我。

看着薛再度站上证人台,我回想起六年级时,曾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自己将身为热门女孩团体的一分子并受人欢迎,以及由此赢来的刺激感。肃静的法庭等候另一次爆发,薛却一脸老实,安静地不发一言。他被铐上三层锁链,一跛一跛地走到证人台,什么人也不看,只是简单地等候我向他提出事前练习过的问题。我在想,究竟要将他重新塑造成一个可信的原告,还是那个他已经成为的人。

“薛,”我说,“你想对法庭说什么?”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仿佛等待话语如雪花般飘落。“主耶和华的灵在我身上。耶和华授以我圣职,叫我传递好信息给谦卑的人。”他喃喃地说。

“阿门。”法庭内,一个女人说。

我得承认,当自己告诉薛,这是最后一次试图动摇法庭的机会时,内心设想的状况和这句话大有出入。对我而言,宗教经文听起来就和薛之前针对组织性宗教的激烈言论一样疯狂。但是,也许薛比我聪明,因为他的引言让法官皱起嘴唇:“布尔能先生,这出自《圣经》吗?”

“我不知道,”薛回答,“我不记得它出自何处。”

一架小巧的纸飞机袭击我的肩头,掉在我的大腿上。我打开纸片,看见迈可神父潦草的笔迹。“是的,法官,”我迅速地说,“这的确出自《圣经》。”

“执行官,”海格法官说,“给我一本《圣经》。”他的手指开始翻阅半透明的书页:“布鲁女士,你是否知道这出自何处?”

我不知道薛·布尔能什么时候,或者到底有没有读过经文。这段引文可能出自教士口中,也可能出自上帝,也许是薛在整本《旧约圣经》中唯一知道的话。然而不知怎么的,他挑起了海格法官的兴趣,让他不再忽视我委托人的坦白率直,还去一页页查证《圣经》,仿佛那是以盲人的点字书写的。

我站起来,以迈可神父的引证作为装备。“法官,那出自《以赛亚书》。”我说。

中午休庭期间,我开车回到办公室。那并不是因为我有不可亵渎的职业道德。尽管严格来说,我有另外十六件案子与薛的案子同步进行,但老板已发出许可,我大可以把它们丢进身后的火炉。我只是需要完全脱离审讯片刻。当我穿过门口,美国民权自由联盟办公室的秘书傻眼地看着我:“你不是应该……”

“没错。”我急着说,走过档案间的迷阵,来到办公桌前。

我不知道薛的突发言词将如何影响法官。在被告一方尚未让证人出席前,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输了这场官司。但我知道,自己三个星期都没有睡好觉,奥利佛的兔子饲料也只剩浅浅的一层,而且今天一整天真的糟透了,什么都不对劲。我双手用力揉搓脸颊,然后才发现自己正在把睫毛膏弄糊掉。

我叹了口气,瞥向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当我不再像以往那般勤奋工作时,文件数量便开始持续增长。有一桩已被排入最高法院的上诉案,由一个头发极短的年轻人的律师提出。年轻人用白色油漆在老板的汽车专用道写下“毛巾头”三个字。老板是一间巴基斯坦杂货店店主,因为年轻人在工作期间喝醉酒而开除了他。那里还有一些有关1954年麦卡锡时代,美国国旗宣言为何会有“上帝之下”字眼的研究资料。另外还有一堆信件,寄信人希望我为他们争取权益。他的灵魂在绝望中摇摆,苛责美国民权自由联盟将去教会聚会的白种基督徒视作右翼保守分子。

一封信滑过我的手,掉落在大腿上。那是一只普通的信封,上方印着新罕布什尔州州立监狱典狱长的办公室地址。我拆开信封,拿出一张才刚印刷出炉、水印仍旧清晰的白纸。

那是一张请求出席以赛亚·布尔能的处决的邀请函。来宾名单包括检察总长、州长、原先负责薛一案的律师、我、迈可神父和几个我不认识的名字。法律规定,处决时,受刑人和被害人双方都要有一定人数出席。有点类似筹划一场婚礼,上面还有一组确认出席名单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