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玛吉

薛两手叉腰站在原地,看起来就跟我们一样,惊讶于突然获得的自由。那一瞬间,大家处于不可置信的状态下,接着一阵惊慌打破了法庭内的死寂。走廊里惊叫声此起彼落,一名法警把法官拖下座位,护送他回办公室,另一名则拔出武器,朝薛大喊要他高举双手。僵在原地的薛乖乖地任凭法警扭倒自己,铐上手铐。“住手!”身后的迈可神父大喊,“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法警把薛的头生硬地抵向木地板时,薛带着一脸吓坏的表情,抬头看我们。

我猛然转向教士:“他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从耶稣变成了胡迪尼?”

“他就是会做这种事情。”迈可神父说。是我的错觉吗?我的确从他声音里听到一丝满意之情。“我早试着告诉过你了。”

“让我告诉你,”我吼回去,“我们的朋友薛刚刚为自己赢得了一张通往毒药注射轮床的单程票,除非我们其中一人能说服他,好好去向海格法官解释刚才的事件。”

“你是他的律师。”迈可说。

“你是他的精神辅导。”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薛不肯跟我说话?”

我眨眨眼:“我们可不可以别再假装小学生,而是做好各自的工作?”

他的目光朝周围扫射,我立刻知道,不论这段对话如何发展,都不会让人愉快。

现在,法庭空荡荡的。我必须去见薛,试着在他脑袋里放进单一整合的思绪,直到他能再度站上证人台为止。现在的我没时间听迈可神父忏悔。

“我是判薛死刑的陪审团一员。”教士说。

从青少年时期以来,我妈有一个妙招。如果我说了让她想①尖叫,②用力打我,或③两者皆是的事情,她就会数到十。开口回答以前,她的嘴唇会无声地蠕动。我可以感觉自己的嘴巴正在数数,内心带着一丝沮丧。到最后,我竟然成了我妈。

“就这样?”我问。

“还不够吗?”

“只想确定一下。”我的心跳得厉害。没有事先告知葛林雷夫这件事,很可能会惹来不少麻烦。然而我事先也不知情。

“你等了这么久才说出来,是否有什么特殊原因?”我问。

“不要问,不要说。”他不解其意地模仿我,“一开始我以为,只要帮助薛明白救赎,再告诉你事情真相也不迟,但最后却是薛告诉了我救赎的意义。而且你说过,我的作证十分关键,所以我以为你不知情或许比较好。我以为这不至于把官司搞砸到哪里去……”

我举起手打断他。“你赞成吗?”我问,“死刑?”

教士开口之前迟疑了一会儿:“以前我赞成。”

我应该告诉葛林雷夫。就算迈可神父的证词会从记录中被删除,也无法让法官忘记听到过的话。伤害已经造成了。然而,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处理。“我得走了。”

拘留室里的薛仍旧十分不安,紧闭的双眼极度紧绷。“薛,”我说,“我是玛吉。看着我。”

“我不行,”他哭着说,“叫他们把声音关小一点。”

房间很安静,收音机也没开,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瞥了法警一眼,他只是耸耸肩。

“薛,”我走向栏杆,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张开你该死的眼睛。”

一边紧闭的眼睛稍稍打开,然后是另一边。

“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

“办到什么?”

“刚刚的魔术表演。”

他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你设法解开了手铐。”我说,“你怎么弄的?偷打一枚钥匙,然后藏在衣服缝隙里?”

“我没有钥匙。我没有解开它们。”

严格说来,事实的确如此。我刚刚看见的,是紧扣的手铐哗啦一声掉落地面,薛的双手随之恢复自由。他肯定能把锁松开,再用力折断,但如此一来,就会发出噪音,我们每个人都会听见。

我们却什么也没听见。

“我什么都没做。”薛重申。

我不知道在哪里曾经读到过,魔术师学会让肩膀错位,得以逃脱绑紧的紧身衣,也许这就是薛的秘密。也许他能弯曲拇指关节,重新替指骨排位,无须任何聪明才智就可以滑出金属装置。“好,无论什么都行。”我沉重地说,“薛,事情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你是魔术师还是弥赛亚。我对于救赎、奇迹,或任何迈可神父以及伊·弗莱彻所说的事物,一概不甚了解。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上帝,但我确确实实清楚的,是法律。现在,法庭内的每一个人都认为你是语无伦次的疯子。你必须去挽救这个情况。”我瞥向薛,看见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眼神清楚聪颖。“你只有一次机会,”我缓慢地说,“和那位即将决定你怎么死,以及克莱尔·尼尔森是否能活下去的男人再一次谈话的机会。你准备告诉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