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尔斯

那天晚上,当薛的癫痫第二次发作时,我正好醒着,收集准备为自己刺青的墨水。我对自己的刺青挺骄傲的。我有五个刺青——直到三个星期前,我的身体除了当个人艺术的画布,也没别的用处。我得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一根肮脏的针头感染艾滋病。我在左脚踝上刺了一个小时,用指针标明亚当死去的时间。我的左肩有一个天使,下方有一个非洲部落图案。我的右腿有一头牛,因为我是金牛座。旁边有一条鱼在游水,因为亚当是双鱼座。我对第六个刺青有个宏大的计划:我打算在右胸以哥特体刺下“相信”这个词。我已经用纸笔反复练习颠倒书写,直到确定自己能在镜子前用刺青枪复制它为止。

我的第一把刺青枪和盖许的注射器一样,被监管人员没收了。我花了整整六个月时间,才收集完重做一把的必要零件。制造墨水很难,要湮灭痕迹更难,所以我必须选择夜间的死寂时间行动。我把一把塑料汤匙置于火焰上方,让火焰维持最弱的程度,再用塑料袋捕捉烟雾。味道奇臭无比,监管人员应该很快就会闻臭而来,中止我的行动。隔壁的薛·布尔能就是在这时发作了。

这一次不太一样。他放声尖叫,大声到足以唤醒整层的人,恐怕连天花板上的灰尘都得落下来。老实说,薛被推出I层时,惨得不成人样,没一个人确定他会不会再回来。所以隔天,当看见他被带回牢房时,我十分惊讶。

“警——察!”乔伊·克斯吼道。我正好来得及把刺青枪的零件藏到床垫下方。警官把薛关回牢房,等到I层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我立刻问薛感觉如何。

“我头痛,”他说,“我要睡觉。”

盖许因注射器一事违规,暂时不在I层,事情变得简单多了。卡洛威白天大多在睡觉,晚上则和小鸟一起过夜生活;泰瑟斯和波基在玩虚拟扑克牌;乔伊则定时收看肥皂剧。我特地多等了好几分钟,确定警官在控制亭外忙碌,才再度取出床垫下的物品。

我从吉他的中空部位取下一条弦,插入一根已挤出墨水的笔管,锯开一小部分笔尖,再将吉他弦由此拉出,绑在录音机的卡带转轴上。我再用带子将笔管绑在一根弯成L型的牙刷上,这样就能轻松握住它,将笔管向前或向后滑动,来调整针的长度。最后要做的,就是将录音机插上电源。这样一来,我便能再次拥有一把刺青枪。

前一夜捕捉到的烟雾,已和数滴洗发精混合,变成液体。我站在当作镜子的不锈钢板前方,仔细端凝胸膛,然后咬紧牙关,准备抵抗疼痛。我启动刺青枪,刺针沿着椭圆路径运动,一分钟刺数百下。

好了,字母B。

“路希尔斯?”薛的声音飘进房内。

“薛,现在我有点忙。”

“那是什么声音?”

“不关你的事。”我再度提起刺青枪对准皮肤,感觉针头仿佛万箭,刺在身上。

“路希尔斯,我还是听得见那声音。”

我叹气。“薛,这是一把刺青枪。我正在替自己刺青。”

他迟疑片刻:“可以也帮我刺一个吗?”

以前我被关在其他楼层时,曾帮数名囚犯刺青。那里比I层自由多了,犯人被关进牢房前,有二十三小时的作乐时间。

“不行,我够不到你。”我说。

“不要紧,”薛说,“我够得到你。”

“随你便。”我身体再次弯向镜前,把刺青枪对准皮肤,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刻画字母和华丽的曲线。

开始刺字母时,我听见薛开始啜泣,之后变成了大哭。我的刺青枪想必帮不了他的头痛。我耸耸肩,凑近镜子,审视我的手工艺杰作。

天啊,真是好看。字母随着我的每一次呼吸起伏。字母之间的皮肤间隙有些发炎红肿。

“相……相信。”薛口吃地说。

我转身,仿佛能透过两人牢房间的墙壁看见他:“你说什么?”

“是你说的。”薛纠正,“我没说错吧?”

我根本没对任何人提过第六个刺青的计划,也没跟任何人分享我的艺术品原型。我只知道一件事,从薛现在站的地方,根本不可能看见我的刺青。

我笨拙地在砖块后的安全藏匿处搜索,拿出当作随身镜的物品。我站在牢房前方,调好镜子角度,这样就能看见薛愉快的脸孔:“你怎么知道我刺了什么?”

薛笑得更开怀了。他伸出拳头,慢慢打开一根根手指。

他的手掌心红肿发炎,正中央以哥特体印着一样的刺青,和我刚刚替自己刺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