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可(第2/4页)

“据我所知,还醒着。”我回答。

他坐起来,床铺边缘的双腿使劲地摇摆着。“哇。我梦见自己被闪电击中,突然间有了追踪世界上所有人行踪的能力,于是政府跟我签订了一项协议,要是我能找到本·拉登,就恢复自由之身。”

“我以前常梦见自己有一块神奇的手表,只要转动双手,就能带我回到过去,”我说,“以前我总幻想自己变成海盗或维京人。”

“对一位教士而言,这听起来挺血腥的。”

“呃,我并非生来就是一位教士。”

他直视我的双眼。“如果我能让时光倒流,我想再跟爷爷一起飞蝇钓。”

我往上瞥一眼:“我以前也常常和爷爷一起钓鱼。”

我忍不住思索,薛和我,两个男孩能在相同的起点开始人生,却在路口转向不同的轨道,导致我们如今成为了完全不同的男人。

“我爷爷已经去世很久了,我到今天还是很想他。”我吐露道。

“我从没见过我爷爷。”薛说,“但我应该有一位,没错吧?”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到底经历过怎样的生活煎熬,才必须从自己的想象中编造回忆?

“薛,你在哪里长大?”我温柔地问。

“光亮。”薛无视我的问题,“鱼要如何找寻方向?海洋表面的事物都会不停变动,不是吗?如果你离开一会儿,等到再回来的时候,怎么知道自己此刻确实位于方才的位置呢?”

I层的门嗡嗡打开,一位警官手拿一张金属凳,朝通道走过来。“神父,请坐。”他一边说,一面把凳子放在薛的牢房门口,“万一你要待得久一点的话。”

我认出这个男人就是上次我来和路希尔斯说话时跑到外面来找我的人。他的宝贝女儿之前病得厉害,他把女儿的康复归功于薛。

“你觉得自己像条鱼吗?”

薛盯着我,仿佛是我跟不上对话。“什么鱼?”他说。

“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正试图把话题引向真实的救赎,薛却把我们带离了这个方向:“我曾有过一堆房子,却只有一个家。”

他曾不断被到处寄养,我记得官司期间提到过这点:“那是在哪里?”

“我妹妹和我都在的那个家。我十六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自从我被送进监狱。”

我记得他曾因纵火被送进少年教养所,但我完全不知道任何关于他妹妹的事。

“她为什么没去参加你的官司?”我一问出口,才意识到我刚犯下一个天大的错误。除非我当时在场,要不然,我没有任何理由知道这一点。

然而,薛并未察觉。“我要她离开。我不想让她告诉任何人我做了什么。”他迟疑了一下,“我想和她说话。”

“你妹妹?”

“不是,她不会听我说的。另一位。我死后,她会听我说的。每当她女儿开口时。”薛抬头看我,“你知道的,之前曾经问她要不要这颗心脏。我可不可以亲自问她?”

让琼·尼尔森到监狱来探望薛,就像是把圣母峰搬到俄亥俄州的哥伦布市,根本不可能。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可能……”

不过,也许让薛和琼面对面,可以让他看见人类的饶恕和上帝的饶恕之间的差异。然而,把一位凶手的心脏放进一个孩子的胸膛,可以真正地展现一点——善良可以从邪恶中破土而出。相比我的祈祷,克莱尔脉搏的跳动能为琼带来更多的平静。

也许薛真的比我更了解赎罪。

现在,他站在水泥墙前,指尖划过表面,仿佛能读出先前住在这里的男人的故事。

“我会试试看。”我说。

某部分的我,清楚自己应该告诉玛吉·布鲁,我曾经身为判决薛·布尔能的陪审团的一员。我既不想让薛知道真相,又担心影响玛吉正在处理的法律案件。而且,薛是否能在死亡前与上帝和好,应当由我来确认。我知道,当我告诉玛吉自己过去和薛的牵连时,她肯定会叫我走人,并为薛再找一名和他没有任何责任关系的精神辅导员。我已经为此做了长久而认真的祷告,现在却依然犹豫不决。上帝要我帮助薛,或者,这让我不用承认自己之所以想帮助薛,是因为早先曾经背弃过他。

美国民权自由联盟的办公室在一家影印店楼上,闻起来有新鲜墨汁和碳粉的味道。室内有很多处在不同死亡阶段的植物,占据了事务所的绝大多数空间。一位律师助理坐在接待处,其打字的狂热程度,让我担心她的计算机屏幕会当场爆炸。

“请问有什么事吗?”她询问,连头都不抬一下。

“我想见玛吉·布鲁小姐。”

律师助理举起右手,左手继续打字,头顶上方跷起的大拇指往左边一指。我在前厅迂回前进,跨过档案盒和报纸堆,这才看见玛吉坐在桌前,手在笔记本上潦草地书写。她一看见我便露出微笑。“听着,”她说,好像我们是老朋友似的,“我有些好消息。薛可以选择被吊死。”她突然脸色发白,“我的意思不是说这是很棒的消息,真的。我是说……呃,你懂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