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尔斯

教士再度来访那天,我正在研究制作颜料。我最喜欢的材料是茶,可以调整浓淡,从将近全白到淡黄褐色。滚动的巧克力糖是最难萃取的材料,必须弄湿一根棉花棒,搓揉糖果的表面,而不能采取我今天早上从彩虹水果糖里汲取颜料的方法。我把瓶盖放在桌上,滴入十五滴温水,将绿色的彩虹水果糖放进去,用手指翻转,看着糖衣渐渐褪去。这里的诀窍在于,看见糖衣下的白色部分显现时,必须立刻取出糖果。如果糖溶解在颜料中,效果就不太理想。

我把变白的糖果一下子丢进嘴里。霉菌性口炎已经消失,我能这么做。我一面吮吸糖果,一面把瓶盖内的萃取物倒进一只阿司匹林瓶内保存。那绿色就像多年以来我再没能赤脚踏过的青草地,或是丛林的色彩和亚当的眼睛。稍后,我可以用少许白牙膏和颜料调色,或用水稀释,来得到适合的颜色。

这很费工夫,但是,我再重申一次……我有的是时间。

硬糖的颜料产量比彩虹糖多出四倍。就在我准备用一颗黄色硬糖重复这项工程时,薛的教士穿着防弹衣来到我的牢房门外。他第一次来拜访薛的那天,我跟他打过照面,不过隔了好一段距离。现在他直接站在门口,比我预期中年轻,发型显然不像个教士,眼珠如灰色法兰绒般柔和。“薛去剪头发了。”我说。今天是理发日,他在大约十分钟前被带走了。

“我知道,路希尔斯。”教士说,“我希望能和你谈谈。”

我最不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和教士聊天。按照以往的经验,神职人员只想向我讲述,身为同性恋是出自于我个人的选择,上帝如何爱我,却不包括我爱上其他男人的麻烦习惯。那天薛回来时,坚信他的新队友——某位女律师和这位教士将为他移除阻挡在前的巨石,可这并不代表我和他一样狂热。薛已入狱十一年,却依然是我见过的最天真的犯人。昨天晚上,他和监管人员吵了一架,因为昨天是洗衣日,他们带来了新床单,薛却拒绝更换。他宣称自己还闻得到漂白剂的味道,最后还坚持睡在了牢房地板上。

“谢谢你肯见我,路希尔斯。”教士说,“也很高兴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身体状况好了很多。”

我防备地盯着他看。

“你认识薛多久了?”

我耸耸肩:“从几个星期前,他被安排在我隔壁牢房开始。”

“他跟你提过器官捐赠的事吗?”

“起初没有。”我说,“他癫痫发作被送进医护室,回来时,一天到晚都在提捐赠心脏的事。”

“他有癫痫?”教士重复,我看得出他并不知情,“在那之后,他还发过病吗?”

我靠回原位:“为什么你不自己问薛这些问题?”

“我想听听你说的。”

“在我看来,”我纠正道,“你只是要我告诉你,他是不是真能施行奇迹。”

教士缓缓点头:“我想,的确如此。”

某些情形早已向媒体泄漏,我认为剩下的细节早晚也将被揭露。于是,我说出所有亲眼看见的事。我说完之后,迈可神父微微蹙起眉头:“他是否到处宣扬自己是上帝?”

“没有,”我开玩笑,“那是盖许。”

“路希尔斯,”教士问,“你相信薛是上帝吗?”

“神父,你需要的恐怕是别人。我并不相信上帝。似乎是你的一位令人敬重的同僚告诉我的,艾滋病是对我犯罪的惩罚,从那时候起,我就不再相信上帝。”我将宗教分配在世俗和非世俗之间的缝隙。我会专注于卡拉瓦乔的画作的美丽,而不去注意圣母和圣婴;我会寻找一顿丰盛的复活节晚餐要用到的小羊肉食谱,而不去思考耶稣受难。宗教给予那些清楚结局不会美好的人希望,所以犯人会在监狱中祈祷,临终的病人会开始祷告。宗教理应是一条在你下巴边温暖你的毛毯,一种当最后时刻来临,你将不会孤单死去的承诺。然而,一旦你相信的内容变得比事实来得重要时,它也能轻易让你在严寒中颤抖。

我盯着他:“我不相信上帝,但我相信薛。”

“谢谢你提供宝贵的时间,路希尔斯。”教士温柔地说,然后走出I层。

他也许是一位好教士,却在错误的地方寻找奇迹。打个比方,新闻报道泡泡糖事件,指出薛不知为何拿出一小块长方形泡泡糖,将它变成好几块。不过问问在场的人,例如我和盖许、泰瑟斯,就会知道并非凭空出现了七块泡泡糖。当吊线上的泡泡糖出现在牢房下方时,我们并没有拿走每个人想要的分量,而都是有节制地取适量即止。

泡泡糖如魔术般复制。但贪婪的我们却惦念着其他七个男人的需求。那一刻我们体会到,他人就如同自己,都值得有所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