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尔斯

黄昏时分,快到换床单的时间了,I层因此显得格外安静。我在发高烧,一整天都病怏怏地半睡半醒。平常习惯和我下西洋棋的卡洛威只能和薛对弈。“主教前进至A6。”卡洛威宣布。卡洛威虽是一位种族主义信徒,却也是我遇到过的最强对手。

白天,“知更蝙蝠侠”栖息于他胸前的口袋,变成一块比一包瑞士糖还要小的凸出物。有时候,它会爬向卡洛威的肩膀,轻啄他头皮上的疮疤。其他时间,卡洛威则把它放在《末日逼近》的平装本里,那里头有个特别设计的藏身之处——自第六章起,用剃刀在厚厚的书页间挖出一块正方形空洞,再铺上布料做成小床。他让知更鸟吃马铃薯泥,还用珍贵的胶带、麻线甚至手铐钥匙来交换需要的装备。

“嘿,”卡洛威说,“我们还没替这盘下赌注。”

盖许大笑:“他都快输了。即使是布尔能,也不会笨到现在才跟你打赌。”

“我想要什么呢……”卡洛威沉思。

“智慧?”我提议,“基本常识?”

“不关你的事,同性恋。”卡洛威想了一会儿,“巧克力蛋糕。我要那块该死的巧克力蛋糕。”

现在,那块巧克力蛋糕已经放了两天,我怀疑卡洛威是不是还吃得下去。他所享受的,是从薛那边抢走它的乐趣。

“同意,”薛说,“骑士前进至G6。”

我从床上坐起来:“同意?薛,他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了。”

“杜弗里斯,既然每段对话都要插上两句,你怎么可能虚弱得不能下棋?”卡洛威说,“这是我和布尔能之间的事。”

“如果我赢了呢?”薛问,“我能得到什么?”

卡洛威大笑:“这根本不可能。”

“小鸟。”

“我才不会把蝙蝠侠给你……”

“那我就不给你巧克力蛋糕。”

两人间沉默片刻。

“好,”卡洛威说,“如果你赢了,你可以得到那只鸟。但是你不可能赢,当我的主教前进至D3时,你肯定会被干掉。”

要把巧克力蛋糕从薛的牢房移至卡洛威的牢房,需要靠我来转交。如果我偷剥一两块小碎片,他们应该都不会发现。

“皇后前进至H7,”薛回答,“将军。”

“什么?”卡洛威大叫。我详细检视画在内心的棋盘,薛的皇后在骑士的掩护下,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卡洛威已经无路可走。

这时,I层的门打开了,两位头戴钢盔、身穿防弹衣的警察入内。他们走到卡洛威的牢房,把他带到小通道,将他铐在墙壁边缘的金属栏杆上。

没什么比搜查牢房来得更糟了。牢房内是每人的全部家当,光是任凭他人注视,就堪比重大的隐私侵犯行为。更别提抽检时,我们会有很大的几率失去最好的备用品、毒品、私酒、巧克力、艺术材料或是从回形针上折下来搅拌速溶咖啡的小针。

他们携带手电筒和长柄镜,训练有素地作业。他们检查墙壁的裂缝、气窗和水管,并将除臭剂罐子拆开,确定没有任何东西藏在最下方,然后摇晃粉盒,听听看里面有没有东西。他们会闻洗发精,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件,还会扯开床单,用手触摸床垫,寻找撕裂的缝隙或缺口。

同时,你会被迫观看全过程。

我无法看见卡洛威牢房内的情形,但我很清楚他可能会有的反应。他的眼珠随着正被检验的断线毛毯一起骨碌转动,当信封上的邮票被撕去,露出下方的黑色吗啡片时,他的嘴巴随之紧绷。当书架被检查时,卡洛威面带恐惧。他胸前微微鼓胀的口袋可能是小鸟的藏身之所,但此时我立刻明白,“知更蝙蝠侠”应该在牢房某处。

一位警察拿起那本《末日逼近》。书页被洗劫,书脊被折断,书本被抛向地板。“这是什么?”那警察询问,丝毫未注意到正在振翅拍打牢房地板的小鸟。他指的是飘落在他脚下的蓝布。

“没什么。”卡洛威说。不过警察并不买账。他捡起布料,却什么都没发现。他最终没收了那本被切开一个大洞的书。

怀泰克高谈阔论了一番,但卡洛威根本没在听。我不曾见他如此颓丧。被放回牢房后,他立刻冲向小鸟被投向的后方角落。

卡洛威·李斯发出的声音相当原始。一个没心肝的大男人哭泣的声音,想必都是如此。

一声怦然巨响,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辗碎声。卡洛威有如一阵旋风,打烂所有无法固定的物品。最后,发泄完毕的卡洛威沮丧地坐在牢房地板上,抚摸着死去的鸟儿:“去你妈的。去你妈的!”

“李斯,”薛打断他,“我要我的奖品。”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薛不可能笨到和卡洛威作对。

“什么?”卡洛威喘着气说,“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