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曲

1996年

起初,我仍相信人生中会有第二次机会。就在车祸过后这么多年的今天,我仍能如此平静地叙述当时的情景。当烟雾消散,车子停止翻转,静止在壕沟上方后,我依然活着,甚至还能听见女儿伊丽莎白在号啕大哭。那位警察将我拉出车外,送我到医院,让我断掉的腿得以固定。他也帮助了伊丽莎白,她能毫发无伤,简直堪称奇迹。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几乎一直坐在他的大腿上。当我被带去指认丈夫杰克的遗体时,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他出席了葬礼,之后还亲自登门通知我,那位将我们撞出车道外的酒醉驾驶者已经被逮捕。

这位警察名叫寇克·尼尔森。即使审判结果都已下达很久,他依然不时来访,确定伊丽莎白和我过得好不好。他会在伊丽莎白的生日和圣诞节时带来玩具,并修好楼上浴室阻塞的排水口。下班后他也会过来,将那片算是我家草坪的大草原清除干净。

我嫁给杰克,是因为他是我人生中的挚爱,我本计划和他度过一辈子。不过,“一辈子”的定义,却被一位血液酒精浓度高达0.22的人永远篡改。我讶异地发现,寇克似乎明白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再像首次坠入爱河时那样深刻地爱上他人。然而,我自己却意外地发现,这其实可以做到。

五年后,当寇克和我得知我们即将有一个孩子时,我几乎后悔起来。就好像某个灿烂的夏日,我站在蓝天下告诉自己,接下来的岁月都将无法预测。杰克过世时,伊丽莎白才两岁,如今寇克是她唯一的父亲。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特别的联系,有时甚至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强行介入其中的人,应该转身离开。假如伊丽莎白是公主,寇克就是她的骑士。

之后,小女婴迫切地到来,让寇克和伊丽莎白兴奋至极。伊丽莎白精心绘制草图,描绘未来婴儿房该有的模样。寇克则雇用了一位承包商,负责加盖屋内的部分工程。但是,那位承包商的母亲突然中风,他必须立刻搬回佛罗里达,其余的承建商也无法在婴儿出生前将我们的工程排入预定时间表。我们的墙壁开了个大洞,雨水顺着天花板从阁楼渗入室内,鞋底开始发霉长虫。

当我怀胎七个月时,某天下楼,我发现伊丽莎白正在一堆被强风扫过、穿过塑料布吹进客厅的树叶之间玩耍。当我在哭泣和清扫地毯之间犹豫时,门铃突然响了。

那个男人拿着一捆包着工具的帆布卷,那东西看来似乎并不属于他。他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有人拿走了他的钱包似的。他打结的头发轻触肩头,尽管季节未到,他肮脏的衣服闻起来却有雪的味道。毫无预警地,薛·布尔能来了,仿佛一列穿过夏日嘉年华的快车,呼啸着闯入冬季之风,让你不禁揣测,这些日子以来,他都藏身于何处?

他有表达障碍,口中的字与词纠结成团,在能够清楚表达想说的话之前,他得停顿一下,试图解开它们才行。“我想要……”他开口,又重新说,“你是否,这里,因为……”前额的青筋因为费力的言语而稍稍鼓起,“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他总算成功地说出了口。这时,伊丽莎白跑向前门。

你可以离开,我心想,并开始关门,本能地想保护我的女儿。

“我不认为……”我说。

伊丽莎白环抱着我的腿,向他眨眨眼睛。

“有很多东西需要修理。”她说。

他蹲下来,轻松自如地和我女儿说话。一分钟前,他还结结巴巴词不达意,现在的话语却如清泉流泻一般。

“我可以帮忙。”他回答。

寇克总是说,人们永远不会是你想象的那样,因此在许下任何承诺前,有必要对一个人做完整的身家调查。我告诉他,他疑心病太重,要不就是拘泥于警务作风。毕竟,我让寇克进入我的生活,纯粹只是因为他那亲切的双眸和善良的心肠。就算是他,也无法对如今的美满作任何的争辩。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薛。薛·布尔能。”

“你被雇用了,布尔能先生。”我说。

而这正是结束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