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下室里(第4/5页)

“在这儿住过。您找她干什么?”

“我有急事要找她。她不在家吗?”声音显得惊恐不安。

“卡佳死啦。我跟您讲:她死了。死在医院里的。”

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沉默得那么长久,以致希兹尼亚科夫的脖子都伸得酸疼了;因为只要外边沉默着,他就不敢把头缩回来。后来,那陌生的声音终于温和地、毫无感情地说:

“那就告辞了。”

但是,她显然并没有走,因为过了一会儿,玛特莲娜又问:

“您手里拿的是什么?可不是带给卡佳的吧?”

像是有人跪倒在地上——因为响起了膝盖着地的声音,只听那陌生人一面急急忙忙地说,一面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您收下吧!收下吧,看在上帝份上。收下吧!而我……我这就走。”

“这是什么东西啊?”

接着,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和轻轻的哭泣,一种断断续续的、绝望的哭泣。这哭声流露出死一般的疲惫和完全的绝望,恰像有人用倦怠无力的手拨弄一件名贵的乐器上的最后一根弦线,这根弦线如果断了——那么温柔、哀伤的乐声也就永远消失了。

“哎呀,您差点儿没有把他闷死!”玛特莲娜粗鲁、生气地叫喊起来,“瞧你,也配生孩子。难道能这样包?有谁这样包孩子的!跟我来。好啦好啦,我说,我们走吧。难道能这样包?真是的。”

大门口静了下来。希兹尼亚科夫又听了一会儿,就高高兴兴地躺了下去。他感到高兴,因为不是到他这儿来的,不是来找他的,他搞不清楚,也不想去搞清楚,刚才发生的是件什么事。他已经开始感到夜的来临,并指望有人把灯开亮些。宁静已经从他心里逝去,他咬紧牙齿,竭力克制自己不去东想西想:过去的一切都是肮脏的,堕落的,可怖的——未来也将同样可怖。他开始逐渐缩紧身子,想把自己的双脚和双手藏匿起来。这时杜妮雅莎进来了,穿着件出门时才穿的大红短上衣,带着几分醉意。她神气活现地坐在床沿上,拍了拍两只又短又小的手:

“哎嘿,你呀,我的上帝!”她摇晃了一下脑袋,笑了起来,“带来了个孩子。才这么大一点儿,可是哭起来嗓门却大得像个警官。真的,跟警官一模一样!”

她一边傻里傻气地骂着,一边卖弄风情地用手指头去弹希兹尼亚科夫的鼻子:

“我们看看去吧。真的,干吗不去呢?我们去看看吧,大家都在那儿呢。玛特莲娜已经搁上水壶在烧水,想给孩子洗个澡。阿勃拉姆·彼得罗维奇也在那儿转来转去地忙着——真好玩!而这个孩子呢,一个劲儿地哭:‘哇,哇……’”

杜妮雅莎的脸做出她所想象的婴儿啼哭的模样,又一次尖着嗓子学着婴儿的哭声:

“哇!哇!完全像个警官。真的!我们走吧。你不想去——那就随你便!那你就像个冻僵的苹果,在这儿烂掉得啦。”

说着,她就像走舞步似的走了。半个小时后,双脚软弱无力的希兹尼亚科夫,摇摇晃晃地走到厨房门边,抓住门框,犹豫不决地打开厨房的门。

“快把门关上,会冻着孩子的!”阿勃拉姆·彼得罗维奇嚷道。

希兹尼亚科夫进去后,连忙把门关上。他歉疚地朝屋里扫了一眼,发现谁也没有注意他,这才安下心来。厨房里因为有炉子,正烧着水壶,又挤满了人,所以很暖和,一团团上升的热气正在不断沿着冰冷的四壁爬着。严厉的玛特莲娜板着脸,在木盆子里给婴儿洗澡。她一边用青筋饱绽的手给孩子身上泼水,一边说:

“小宝贝!好宝贝!洗个澡,又干净又雪白。”

孩子不哭了,不知是因为厨房里又亮又快乐呢,还是因为温暖的水使他高兴了。他的红通通的小脸蛋皱了起来,好像是要打喷嚏。杜妮雅莎的目光越过玛特莲娜的肩膀,看着澡盆,捉了个冷子,用三个手指头很快地把水泼到孩子身上。

“走开!”老太婆威吓地嚷道,“谁要你来插手?没有你别人也都知道该怎么办,我也生过孩子。”

“是啊,别来碍手碍脚的,”阿勃拉姆·彼得罗维奇接茬儿说,“婴儿娇嫩得很,碰不起的,得要在行。”

他坐在桌子上,又满意又自豪地看着婴儿红得像玫瑰花似的小身子。婴儿小小的手指头微微地扭动着。杜妮雅莎高兴得要疯了,禁不住摇头晃脑地哈哈大笑起来:

“完全像个警官,真的!”

“你什么时候见到过在澡盆子里洗澡的警官的?”阿勃拉姆·彼得罗维奇问道。

大家都大笑起来。希兹尼亚科夫也露出了笑容,但这笑容又立刻惊慌地从他脸上消失了。他看了一眼婴儿的母亲。她满面倦容地坐在一条长板凳上,脑袋往后昂着。一双因为受到疾病和痛苦的折磨而变得又大又黑的眼睛里,露出安详的目光。苍白的嘴唇上,隐隐约约地挂着做母亲的自豪的微笑。希兹尼亚科夫看到婴儿母亲的笑容后,也出声地笑了起来,但这时别人已经不笑了,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