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36(第2/5页)

“史蒂芬,是你吗?”

“是我,亲爱的,继续睡吧。”

这时会响起一个气恼、委屈的声音:“你们两个还不闭嘴。真讨厌,我才刚要睡着呢!你们为什么老是说个不停!”

史蒂芬会重新躺下,暗想道:我真傻,这根本是自寻烦恼。我当然会喜欢上这孩子,她那么勇敢,几乎每个人都会喜欢上玛莉。我为什么不能拥有感情和友谊?我为什么不能有真正的人情味?如果我们俩都安然度过战争,战后我可以帮助她自立,也许可以买个店面给她。那片遮掩住礁岩与岬角的薄雾会再度凝聚,模糊所有视线,抹去往事那赤裸、丑陋的轮廓。再说了,这孩子喜欢我又有何妨?能赢得这个年轻女孩的感情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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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已逼近贡比涅到危险的地步,布雷克史毕尔小组奉命撤退。如今的基地是一座城堡废墟,位于一个微不足道的村庄外围——说微不足道却也不尽然,因为这里塞满了弹药。下勤务之后,几乎随时都得待在阴暗、散发潮湿气味的防空洞里,这防空洞其实是半毁的地窖,不过有粗重的梁木再堆上沙包保护着。白天里小组成员会像溜出洞的狐狸一样溜出来,制服上满是泥土碎石,眼睛不停眨动,双手被湿气给冻僵了,因为太冷、太僵,经常连发动引擎都是一大问题。

这时候发生了一两件小事故。布列斯在转动曲柄发动引擎时手腕骨折了。布莱克尼和另外三名组员在一处救护站遇上一场非常猛烈的轰炸,便爬进一座旧砖厂的废弃砖炉里避难。她们在那儿蹲了八个多小时,这段时间德军炮手则对着高大醒目的烟囱拼命猛轰。最后差点被砖灰呛得窒息的她们好不容易爬出来以后,布莱克尼眼睛里跑进了东西,她用手一揉,结果造成急性发炎。

霍华照顾秀发的热情已经开始令人不耐。她会自己坐在防空洞的一角,平静得就像坐在庞德街某家美发院里,完成梳发的仪式后,便对着随身的小镜子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不幸的眼睛蒙上绷带后,布莱克尼看起来更像猴子了,一只生病的猴子,而她异常精简的对话对于振奋小组士气并无帮助。这阵子她似乎完全失去说话能力,像是回复到原始人类的状态。她对生活的唯一评论就是:“不知道啊……”而且总是带着轻松上扬的语调。这句话可以代表一切也可以是毫无意义,端看你如何诠释。她一直把它当成万灵丹,用来面对被她视为造物蠢行的种种灾祸。“不知道啊……”这个又穷、又老、又敏感、又惜字如金的布莱克尼,她确实不知道。史蒂芬发现为小组分发口粮(冷肉、沙丁鱼、面包和发酸的红酒)的法国士兵,正试图拆解一个空投的炸弹。他面带微笑地解释说,德国人装填弹药的手法很狡猾:“我就是找不出到底是怎么做的。”说着伸出左手来,少了一根指头。“这个,”他依然带着笑容对她说,“是炮弹造成的,很小一颗炮弹,当时我也是在拆解。”当她口气严厉地予以告诫时,他倒生气了:“我只是想把这个送给妈妈!”

每个人都开始觉得神经紧绷,大概只有布莱克尼例外,她已经全然没有感觉了。由于缺少了两个人,现在小组的其余成员不得不像做苦工一样——有一次,史蒂芬和玛莉几乎连续不停地工作了七十个小时。紧绷的神经必然会伴随着紧绷的脾气,可能为了一点小事就会突然吵得不可开交。布列斯和霍华互看不顺眼两天之后,便又没了劲,因为最近对史蒂芬产生了新的不满。大家都知道史蒂芬和布莱克尼的驾驶技术远比其他组员高明许多,因此理应轮流与所有组员搭配出勤;但可怜的布莱克尼那只发炎的痛眼还在治疗中,而史蒂芬持续只和玛莉搭档。这里的每个女人都是无比勇敢、心胸宽大,通常都很乐于互相帮助,分担彼此的责任,论及友情也都是宽容体贴。她们宠爱并敬佩组上这位最年轻的成员,大多数人也都喜爱并尊重史蒂芬,然而现在却起了幼稚的嫉妒心,耳尖的布雷克史毕尔太太也听说了此事。

某天早上,布雷克史毕尔太太将史蒂芬找来,她坐在一张路易十五风格的写字桌前,这张桌子不知怎的竟在残破的城堡中完好地保留了下来,现在摆在她办公用的阴暗防空洞中。她的右手放在一张地形图上,看起来像个非常慈爱的将军。军官丈夫在战争中捐躯,有两个高大的儿子和三个女儿,她和所有军中女眷一样过着狭隘而传统的生活。但一直以来她想必也在下意识里充实知识,才能在转瞬间变成洞悉人性的领导者。此时她越过硕大的胸脯看着史蒂芬,眼神中并无不友善,却若有所思。

“请坐,戈登小姐。是有关鲁维林的事。当初我请你用她当副手,现在我想也该让她更独立一点。她必须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冒险,不能老是黏着人……请别误会,我非常感激你为这女孩做的一切……可是你的确是我们最优秀的驾驶员之一,在现在这种时机,优秀的驾驶技术事关重大,可能攸关生死,这点你自己也明白。所以呢……你每次都和玛莉一起出勤,这对其他人来说似乎不太公平。是啊,对其他人当然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