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多布斯(第3/5页)

奥尔扭头打量着约塞连,他那湿湿的嘴唇从鼓鼓两排大龅牙上往下退缩。他把手伸到旁边,从床脚柜里掏出一瓶温热的啤酒,撬开盖子递给约塞连。谁都不说话。约塞连吸掉上面的酒花,仰起头来。奥尔狡猾地望着他,无声地露齿笑着。约塞连谨慎地盯着奥尔。奥尔轻轻一笑,嘴里轻微而黏滞地嘶嘶有声。他蹲下去,回头继续干活。约塞连越发紧张了。

“算了吧,”他双手握紧啤酒瓶,用威胁的口气恳求道,“你别摆弄那炉子了。”

奥尔平静地呵呵一笑。“我都快干完了。”

“不,你没有,你正要开始。”

“这是阀门。看见了?很快就全装好了。”

“可你又要把它拆开。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混蛋。我已经看你这样来来回回三百遍了。”

奥尔高兴得浑身哆嗦。“这根汽油管漏油,我要把它补上。”他解释道,“我差不多都弄好了,只有一点点渗油了。”

“我不能守着你了,”约塞连干巴巴地说,“你要是想做什么大东西,那没问题,但这阀门里面全是些小零件,我现在实在没耐心看着你卖力地摆弄这些玩意儿,这么小又他妈不重要。”

“小是小,但并不等于它们不重要。”

“我不在乎。”

“再来一遍?”

“等我不在的时候吧。你是个快乐的白痴,根本不知道我感觉的是什么滋味。你捣鼓那些小玩意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些事情,都没法给你讲。我发现我无法容忍你。我开始恨你,我很快就会认真考虑把这个瓶子砸到你脑袋上,或者用那边那把猎刀戳进你的脖子。你明白吗?”

奥尔十分聪明地点头。“现在我不拆阀门了。”他说着便开始拆阀门,缓慢、不知疲倦、精益求精地工作着,他那难看的乡下人的脸紧贴着地面,手指捏着那个小小的装置费劲地抠着,如此孜孜不倦而无限专注,好像根本没工夫去想他说的话。

约塞连暗暗诅咒他,下定决心不再理睬他。“你他妈到底为什么急着摆弄那炉子?”转眼间他又不由自主地叫喊起来,“外面还热得很。等一会儿我们也许出去游泳。你为什么担心天冷呢?”

“白天越来越短了,”奥尔仿佛变聪明了,“我想趁早把这炉子给你全装好。等我装完,你的炉子就是全中队最好的了。带上我在修理的这个供油控制器,它将整夜燃烧,这些金属片将散发热量,把整座帐篷烤得暖烘烘的。你睡觉前把钢盔装满水放在这东西上,醒来时就有热水洗脸,什么都准备好了。这不是很好吗?如果你想煮鸡蛋或者烧汤,你只要把锅放在这里,把火调大就行。”

“你是什么意思,给我?”约塞连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奥尔按捺不住一阵心头的快活,矮小的身体突然抖动起来。“我不知道,”他大声说道,一阵古怪、颤抖的傻笑声突然从打战的龅牙间迸出来,好像一阵情感爆发。他接着说话的时候还在笑,满嘴唾沫,把声音都堵得含糊了。“如果他们老是这样把我打下来,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约塞连被感动了。“你为什么不争取停飞呢,奥尔?你是有理由的。”

“我只飞了十八次任务。”

“但你几乎每次都被击落。你每次上天不是水面迫降就是强行着陆。”

“噢,我不在乎执行飞行任务。我觉得非常好玩。你不做领航飞行时,应该试试跟我一起飞上几次。就是寻个开心,嘿嘿。”奥尔斜眼瞅着约塞连,一脸笑嘻嘻的。

约塞连避开他的目光。“他们又叫我领航飞行了。”

“等你不做领航飞行的时候吧。你要是有我的头脑,就知道该这么办!直接去找皮尔查德和雷恩,说你想跟我一起飞。”

“然后每次上天都跟你一起被打下来?那有什么好玩的?”

“正因为这个,你才应该跟我一起飞。”奥尔坚持道,“说起水面迫降或强行着陆,恐怕我算是这儿最好的飞行员了。对于你,这是很好的练习。”

“练习做什么?”

“万一哪次你必须水面迫降或强行着陆,就是很好的练习了。嘿嘿嘿。”

“你再给我一瓶啤酒好吗?”约塞连郁闷地问。

“你想把它砸到我脑袋上吗?”

这一次约塞连笑了。“就像罗马那套公寓里那个妓女?”

奥尔淫荡地窃笑,塞着海棠果的腮帮子快乐地向外鼓起来。“你真想知道她为什么拿鞋打我的脑袋吗?”他逗引道。

“我早知道了,”约塞连回敬道,“内特利的妓女告诉我了。”

奥尔怪兽似的咧嘴一笑。“不,她没有。”

约塞连很是同情奥尔。奥尔那么矮小、那么丑陋。他要是活下去,谁会保护他呢?谁会保护奥尔这样一个热心而单纯的侏儒,使他免遭无赖、私党的欺侮,免遭阿普尔比这种运动健将的欺侮呢?他们目空一切,只要逮着机会就会大摇大摆、狂妄而自恃地把奥尔踩在脚底下。约塞连常常为奥尔担心。谁会替他抵挡仇恨和欺诈,抵挡野心勃勃的人们和那大人物妻子的刻薄势利,抵挡牟利者肮脏下流的轻蔑和专卖劣质肉的态度友好的邻家屠夫?奥尔是个快乐轻信的傻瓜,一头浓密拳曲的杂色头发从中间分开。在他们眼里,对付他都不用花什么力气。他们会拿走他的钱,奸污他的妻子,对他的孩子毫无仁慈。约塞连感到一股同情的热流涌过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