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第4/5页)

“阿普尔比,你眼睛里有苍蝇,”每周一次去帕尔马的例行飞行那天,他们在降落伞帐篷门口擦身而过,约塞连好心地对阿普尔比低语道。

“什么?”阿普尔比吓了一跳,约塞连竟然跟他说话,弄得他十分慌乱。

“你眼睛里有苍蝇。”约塞连重复道,“那可能就是你看不见它们的原因。”

阿普尔比一脸反感和困惑地离开约塞连,默默生着闷气,直到他坐进吉普车,跟哈弗迈耶一道沿着那条又长又直的公路驱车前往简令下达室,那儿大队作训军官丹比少校正焦躁地等着给全体领队飞行员、轰炸员和领航员下达飞行简令。阿普尔比说话声音很轻,免得司机和布莱克上尉听见。上尉闭着双眼,手脚伸展地躺坐在吉普车前排座位上。

“哈弗迈耶,”阿普尔比犹豫地问道,“我眼睛里有苍蝇吗?”

哈弗迈耶疑惑地眯缝了眼。“睑腺炎?”他问。

“不,苍蝇。”那是他听到的。

哈弗迈耶又眯缝了眼。“苍蝇?”

“我眼睛里。”

“你一定疯了。”哈弗迈耶说。

“不,我没疯。约塞连疯了。你只要告诉我眼睛里有还是没有苍蝇就行了。只管说。我受得了。”

哈弗迈耶又往嘴里塞进一块花生糖,然后往阿普尔比的眼睛里细细窥视了一番。

“我没看见什么苍蝇。”他说。

阿普尔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哈弗迈耶的嘴唇、下巴和脸颊上粘着些花生糖碎屑。

“花生糖渣子粘你脸上了。”阿普尔比提醒他说。

“我宁可脸上粘花生糖渣子,也不要眼睛里进苍蝇。”哈弗迈耶反击道。

每一飞行小队其他五架飞机的军官都乘坐卡车来到简令下达室,准备听取三十分钟后下达的综合简令。每一机组的三名士兵完全没有听取简令,而是被直接送往机场上预定那天执行飞行任务的几架飞机旁,和地勤人员一起等候,直到预定与他们一同飞行的军官坐卡车到来,纵身跳下喀喀作响的后挡板,然后登机,启动引擎。棒糖形的停机坪上,引擎不情愿地转动起来,起先像是转不动,随后平稳地空转片刻,于是飞机隆隆转身,沿着铺满卵石的地面一瘸一拐向前滑行,像一个个瞎眼、愚笨、瘸腿的家伙。飞机终于滑上了起落跑道的尾端,一架接一架迅速起飞,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腾空而起,慢慢倾斜飞行,在斑驳的树高线上形成编队,再以平稳的速度绕机场盘旋,直到每个由六架飞机组成的小队都编好队形,然后掠过蔚蓝色的水面,设定这次出行的航向,朝意大利北部或法国的目标飞去。机群不断爬高,到进入敌方领地的时候,已升至九千英尺以上。每次飞行总有些令人惊异的感觉,其一便是安宁和极度静谧,打破它的只有机关枪的试射声、对讲机偶尔传来的单调简短的一句话,以及最终每架飞机上的轰炸员冷静地宣布他们已到达识别点,准备飞往目标。此外总是有阳光,因为空气稀薄,喉咙口总是有点黏黏的。

他们驾驶的是稳定可靠的暗绿色B-25轰炸机,有着双方向舵、双引擎和宽阔的机翼。从轰炸员约塞连所在的位置看,唯一的缺点就是那条狭窄的爬行通道,把有机玻璃机头内的轰炸员舱跟最近的逃生口隔开了。爬行通道是一段狭窄、方形、冰凉的孔道,贯穿飞行控制系统下方,像约塞连这样的大个子只能费劲地挤过去。那个肥胖圆脸的领航员也很难挤过去,他长着一对奸诈的小眼睛,揣着一只跟阿费一样的烟斗,当他们朝目标飞去时——现在就几分钟之遥了——约塞连常把他从机头赶到后面去。随后是一段时间的紧张,一段时间的等待,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而此刻下面的防空火炮正瞄准他们,准备尽可能把他们全部击落,让他们永睡不醒。

对于约塞连来说,爬行通道是通往即将坠落的飞机外面的生命线,但他却以强烈的敌意诅咒它,辱骂它是老天设置的障碍,是要置他于死地的阴谋的一部分。就在B-25轰炸机的机头,还有地方可再开一个逃生口,可是那里并没有逃生口。替代它的是这条爬行通道,而自从在阿维尼翁上空执行任务发生混乱以后,他就开始憎恨它的每一英寸,因为它一秒秒地拖延他拿到降落伞的时间——太笨重而无法随身带到前面去;之后又使他赶往逃生口的时间延宕得更久。逃生口设在升高的驾驶舱后部与高高在上、看不见脸的顶炮塔射手双脚之间的地板上。约塞连把阿费从机头赶到后面之后,就盼望着能坐到阿费的位子上;约塞连盼望着就在逃生口上面用他随身多带的防弹衣筑一个拱形掩体,自己躲在里面缩成一团,把降落伞早早钩在身上的皮带上,一手紧紧抓住红柄开伞绳,一手牢牢握着紧急舱口开启把手,只要听到被击毁的第一声可怕尖啸,他便可以立刻坠入空中,落向地面。如果他必须待在机头,那他就想占据这个地方,而不是悬在前面,像一条该死的支在外面的金鱼,困在一只该死的支在外面的金鱼缸里。而那该死的下作的高射炮火在他的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一排排爆炸、轰隆作响、烟雾翻滚,时而徐徐攀升、喀喀作响,时而蹒跚交错、砰然爆裂,那变幻无定、巨大无边的邪物颠簸着、摇晃着、颤抖着、喧闹着、穿刺着,好像要一瞬间把他们全都毁灭在巨大火光的一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