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23页)

一次,搜寻组有个人说他看见了那个女的,看见她傍晚时分在河边洗澡。他走近时,女人爆发出一阵笑声,依然是那种可怕的笑声,然后就消失了,也不知道是躲进了河边的树丛中还是跳进了河水里。

“看来只剩她一个人了,男的可能已经离开了跑远了。但是,也许她不仅仅是一个人,我猜她怀孕了。”

阿坚觉得这是那位老兄想象出来的,他肯定认为加上一个小孩,那么这对苦命鸳鸯的故事就不那么骇人,听起来就不那么匪夷所思,就有了一些温馨色彩,就能看到希望的曙光了。那位老兄一定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补充道:“精神病不会传给婴儿,孩子会长大,人们会找到他,或者她会找到其他人。”

“希望如此啊,”另一个人说,“总待在这深山老林里真不是办法,总得有一个出路啊。唉,类似的事情恐怕还有不少呢,有的比这更惨。”

“嗯,对,就像那些亡魂,他们更惨,他们也应该能找到救赎的方式。”阿坚想道。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完全沉沦了,总沉浸在耻辱、怨恨和愚昧中。他不能永远这样,必须有一条自我救赎的道路。但是那条道路在哪里?他已经找到了吗?

还有一件难忘的事情发生在西贡,而不是在西原。那是4月30日的傍晚。

虽然小说还没写完就被阿坚搁在一边,书中的战争已经混杂着或真实或想象的事件,成了散落的碎片,但是,真实的战争终究是以胜利结束了。

天上下着雨。是的,在取得全面胜利、振奋人心的那天午后,酷热难耐的西贡下起雨来。大约半小时后,雨过天晴,太阳驱散了乌云,在薄雾中出现。南越的特种部队尽管还固守新山一机场,但失败是难免的,何况他们还被切断了和主力部队的联系。

阿坚拖着脚步从主跑道边回到候机大厅,寻找他的部队。整个侦察排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远远地,市中心依然传来疯狂的枪声,机场里却是一片死寂,不过,战斗的余烟还在。一场雨后,空气沉静下来,烟雾迷蒙。整个机场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士兵。士兵们的第一件事就是美美地睡上一觉。

阿坚踉跄着跨过一具浸透雨水的敌军尸体,拖着身子上了台阶,走上了铺着黑漆砖像磨漆画一样的站台。桌子上、吧台上、售票口、长凳上、窗台上、沙发上,到处都是睡梦中的士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像一个特别的合唱团发出来的,这让阿坚的眼皮又沉了一些。他坐在海关检查室的门槛旁点了一支烟,可还没抽两口,他就躺倒在地板上睡着了,烟杆也从手中落下。不过,他刚睡没多久,就被喧闹声、火焰的热气和食物的香味唤醒了,他双手撑地,缓缓地坐起来。旁边是一伙坦克兵,他们正用坐垫和上了漆的木地板当柴火做饭,火烧得噼啪响,一口大锅里熬着香气四溢的食物。

“哎哟,鼻子真灵!”其中一个瞥了一眼阿坚,“也是,太诱人了,是吧?起来吃吧,这个很好吃的,伪军叫它方便面什么的。”

“妈的,都什么时候了?赶快吃完,还要去找东西。他妈的,不快一点去搞些古董的话,就等着跟这帮步兵一样受穷吧!哦,对了,不好意思,步兵同志,你知道行李室在哪儿吗?”

“知道!”

“太好了,吃完带我们去吧。我们的车空了好一阵了,一点战利品都没抢到。看那边,天啊,看那个人,他睡在尸体旁边,还是具女尸,这样也能睡着,不觉得臭吗?”

阿坚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探头向后一看,没错,他身边一具尸体。一具惨白的女人尸体,胸部挺起,双腿像剪刀一样分开,头发垂下遮住了半边脸,几乎横挡在海关检查室的门口。女子还很年轻,眼睛微微张开,身下没有血。

“刚刚太困了,没有注意到。”阿坚说。

“把她拖远一点,不要那么碍眼。”

“算了,就要吃东西了,动手碰她干吗。别管她,就要和平了还去碰尸体,会倒霉一辈子的。”

“那为什么她光着身子?”

“不知道。中午我们的坦克车进攻的时候压死的几个伞兵就躺在这院子里,我那时看见她就是这样躺着了,真奇怪啊。那几个伞兵立马就臭了,而这个女人却还像没死一样,也许是她干净,要久一点才会烂吧。”

“闭嘴,你这家伙,吃饭说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干吗,太恶心了。”

猛然传来倒地声,然后是脚步声。

一个长得像护法神一样五大三粗的男人,头戴钢盔,从海关检查室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像高射炮兵,手里还提着两瓶啤酒。他只顾抬头走,不料跨过门槛时被尸体绊了一下,身子一斜倒了下去。啤酒瓶也哐当一声落下来,摔得粉碎,黄色的啤酒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