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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留抬头看向别处。墙上贴着去年巡回演出时的海报,沿墙摞着一堆装着宣传品的纸箱。百叶窗帘卷起一半的窗外一片漆黑。波留停顿了一下,思索着接下去该怎么说。
“他说他妹妹不能生育孩子,他亲眼看到了妹妹为此烦恼的过程,所以切身体会到了想要孩子却无法生育的人的痛苦。偶然间从电视上知道了诊所的消息后,才头一回知道不能生育的原因不仅限于女性。他也同意诊所院长的观点,就是说我们的生活状态可能是不平等的,但是生命是平等的。人的出生和死亡,只有这两件事是绝对平等的。他非常赞同这个观点,于是就想着自己能否发挥点作用。他首先和妻子探讨了这件事。”
话音刚落,只听得有人咽了口唾沫,声音显得格外响亮清晰。波留想也许是雄一郎或是纱有美,也有可能是自己吧。
“他对妻子说,自己想为那些想做父母却做不了的人出份力。那么一来也就会产生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子女。他问妻子怎么看待在某个陌生的地方生活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如果妻子不赞同,他就打消这主意,再去寻找其他能够发挥作用的途径。听他这么一说,他妻子……”
波留停了一下,她早就忘了指间还夹着一根烟。等意识到时,那根烟已快燃尽了,手指第二个关节处火辣辣地刺痛起来。波留忙不迭地揉灭了烟卷,在心里重复着“他妻子……”,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
“他妻子一点都没反对,而且极力赞成他的做法,因为她也听过朋友诉说不孕的烦恼。后来他捐过五次精,都是妻子陪着一起去的。因为诊所有规定不能和出生的孩子见面,所以他们总是在默默祝福能生出健康优秀的孩子,这些孩子能够幸福地生活。诊所也确实给了些报酬,但那都是可有可无的。对他来说,捐精就和向灾区捐赠是一样的。所以就是谁有困难了,自己又有力所能及的本事,那就不能当作没见过没听过,必须尽己所能给予帮助,就是这么个想法吧。顺便提一句,他毕业于四年制私立大学,毕业后作为系统工程师从事计算机相关的工作,六十岁退休后又在子公司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在也不干了,和妻子两人一起生活。他们喜欢一起登山,现在还在爬哦。”
纱有美和雄一郎一动不动,沉浸在波留的讲述中。波留眼前出现了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形象,一头卷发、慈祥的笑脸。没错,是爸爸!妈妈深爱的爸爸。卷发已几乎变白,脸上还有数不清的皱纹。只在照片上见过的爸爸,也随着波留的长大变老了。这个已步入老年的男人拥有一张比波留曾几何时幻想过的理想父亲的形象更加清晰的面庞。波留凝视着“爸爸”,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
“那个人说我几乎不太可能是他的孩子,但能见到我还是很开心。说我健健康康的,成了个有出息的人,很好地接受了自己出生的事实。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他很感谢我前去见他。还说因为没有一起生活过,所以我们之间还不能算家人,他也不是我父亲,但是他一直以来都在遥祝我们幸福快乐,今后也会这么做。”
“波留!”波留的耳边突然掠过一声从未听过的爸爸的声音,“波留,不要害怕哦!你还有音乐,就算眼睛看不见了,还有别的方法去感受光明,所以不要惊慌。”
波留最早学会的乐器是钢琴,第一次作曲是在最后一次夏日聚会结束后。一个个音符在波留手下串联成美妙的音乐,她开心极了,为了不忘记那首曲子,一遍遍地弹啊弹。为了炫耀自己的演奏技巧,有时候还会闭着眼睛弹上一曲。只要闭上眼,弹奏的乐曲必定会幻化成一幅幅景象。透射出点点阳光的密林、闪烁跃动的水珠,那是在禁止游泳的水潭边嬉戏时的光和水呀!自己演奏的音乐正是那光、那水、那笑声,还有夏日、汗水、青草的氤氲。十岁的波留发现不是音乐带来了景象,而是自己把这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美好记忆封存进了音乐。
“所以说,我不打算再找下去了。”
波留从眼前清晰的“爸爸”形象上转移开视线,重又看向对面的两个人。两个人还是像刚才那样屏气凝神地看着她呢。波留接着说:“那个人不一定是父亲,可那是个好人。他当初不是图钱,而是出于单纯的善意才去诊所的。我想也会有很多和他不一样的人,可我见到的就他一个。我觉得足够了,就和野谷先生说不想再找了。”
波留看见一动不动的纱有美的右眼滚落下一滴泪珠。波留不知道她为何流泪,也不想问。
“我是想知道眼疾的情况,但现在也不想问了。就算病情恶化,我也有看到光明的办法。”波留站起身,打开了房门,敦促两人离开,“我说完了。已经很晚了,你们回去好吗?我明天还得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