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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了什么?”医生问。

“海星啊,”海瑟说,“你卖的海星,寄一大桶过去。他们用来做什么?海星又不能吃。”

“用来研究。”医生耐心地说。在此之前,海瑟已经把同样的问题问过了十几次,医生也都一一回答了。医生有个无法摆脱的思维惯式:只要有人问问题,医生就认为他是想知道答案。医生自己就是这样。如果他并不在乎答案,那他根本就不会提问。他无法想象一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但海瑟想要的只是谈话本身。他可以熟练地提问,再用得到的答案进行下一次提问。这样可以让对话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

“有什么可研究的?”海瑟说,“海星嘛,到处都是,随便抓抓就有上百万只。”

“海星是种复杂有趣的动物,”医生辩解似的说,“而且要送的大学很多,从中西到西北都有。”

海瑟使用了他熟练的谈话技巧。“他们那儿没有海星?”

“他们那儿没有大海。”医生说。

“哦!”海瑟说。他恐慌地寻找着下一个可以悬挂问题的楔子。他讨厌让谈话就这么停下来。他的头脑不够快。当他还在苦苦寻找的时候,医生主动提出了一个问题。海瑟讨厌这样,因为这就意味着他要在头脑里搜寻答案。在海瑟的头脑里搜寻东西,无异于在废弃的博物馆里四处闲逛。海瑟的头脑里充满了没有整理归类的展品。他从来不会遗忘任何事,只是懒得整理自己的记忆罢了。所有东西都乱扔一气,像是划艇船底堆积的渔具,鱼钩、铅锤、鱼线、鱼饵和鱼叉都纠缠在一起。

医生问的是:“宫殿里住得怎么样?”

海瑟伸手捋过黑发,在头脑的杂物堆中眯眼细看。“还不错,”他说,“盖伊那家伙可能会搬进去和我们一起住。他老婆把他打得挺惨的。要是盖伊醒着的时候,他倒也无所谓,但他老婆会等他睡着了再打。盖伊讨厌那样。他只能醒过来揍老婆一顿,然后等他睡着了,老婆又会打他。他根本没法休息,所以要搬来和我们住。”

“这倒是件新鲜事,”医生说,“他老婆以前只会申请逮捕令,让盖伊去坐牢。”

“是啊!”海瑟说,“但那时候,塞利纳斯的新监狱还没造好呢。以前关上三十天,盖伊就受不了要出来了。但新监狱不一样——有广播听,床也结实,警长是个好人。盖伊进去就不想出来了。他太喜欢那儿了,他老婆都不愿意让他去坐牢了。所以她就趁盖伊睡着的时候打他。盖伊说那太让人精神崩溃了。你也清楚,盖伊其实根本不喜欢打老婆,他那么做只是为了维护尊严。但他受不了了。我看他是要搬来和我们住了。”

医生站起身来。潮水开始拍打大潮池的边缘,海水逐渐涌入,在岩石上形成一条条河流。从鸣哨浮标的方向吹来阵阵新鲜的海风,海角转弯处传来海狮群的吼叫。医生把雨帽往后推了推。“海星够多了。”他说。然后又继续说:“听着,海瑟,我知道你袋子底下装了六七只不到尺寸的鲍鱼。如果有狩猎监督官叫住我们,你就会说鲍鱼都是我的,是我让你采的——没错吧?”

“嗯——见鬼。”海瑟说。

“听着,”医生和蔼地说,“假设我接到了采集鲍鱼的订单,而狩猎监督官觉得我使用采集许可证的次数太频繁了。或者他觉得我采鲍鱼是为了吃。”

“嗯——见鬼。”海瑟说。

“这就像工业酒精协会一样,他们的疑心都很重。他们老是觉得我要酒精是为了自己喝。他们总是怀疑所有人。”

“呃,你没喝吗?”

“喝得不多,”医生说,“他们给的酒味道糟透了,要重新蒸馏可费劲了。”

“也没那么糟吧,”海瑟说,“我和麦克那天尝了一口。他们给的是什么酒啊?”

医生刚要回答,突然意识到这又是海瑟的谈话技巧。“我们走吧。”他说,把自己的麻袋扛到肩上。他已经忘记了海瑟袋子里的非法鲍鱼。

海瑟跟着他走出潮池,沿着湿滑的小道往上爬,回到了干燥的土地上。一路上,小螃蟹在他们脚下四处逃窜。海瑟觉得应该在鲍鱼话题的坟墓上再添把土。

“那个画家回到宫殿里来了。”他说。

“哦?”医生说。

“嗯!是这样的,他用鸡毛给我们弄了几幅画,现在他说得用坚果壳重新再弄一遍。他说他换了——换了什么媒——媒介。”

医生吃吃地笑了起来。“他还在造船吗?”

“造着呢,”海瑟说,“样子全变掉了,变成了一种新船。我看他会把那东西拆了再改。医生——他是不是个疯子?”

医生把装满了海星的袋子掀翻在地,气喘吁吁地站了一会儿。“疯子?”他问,“哦,嗯,我想是的。和我们一样疯,只不过疯的方式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