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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生物实验室位于街道对面,正对着空地。李忠的杂货店在实验室斜右方,朵拉的熊旗餐厅则在斜左方。西部生物实验室做的生意奇特又美丽。这里出售各种可爱的海洋生物:海绵,海鞘,海葵,海星和海盘车,双壳贝,藤壶,蠕虫和贝壳,丰富多彩、形态多端的小兄弟们,灵活扭动的海洋之花,裸鳃亚目和侧腔目生物,多刺、多节、多针的海胆,螃蟹,小小的海马,鼓虾,透明到几乎没有影子的幽灵虾。西部生物实验室同样出售昆虫、蜗牛和蜘蛛,响尾蛇和老鼠,蜜蜂和希腊毒蜥。这一切都可以在实验室买到。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未能出生的人类胚胎,有些完整,有些切成薄片,做成了显微镜载片。还有用于教学的鲨鱼标本,血液全部抽干,静脉和动脉里分别注入了黄色和蓝色的染料,用一把解剖刀就可以轻松指出不同的血液系统结构。同样用颜料区分了静动脉的还有猫和青蛙。你可以在西部生物实验室订购任何生物的活体标本,最后总能称心如意,区别只在于所需时间的长短。

实验室是座低矮的建筑,就在街道边上。地下室当成了储藏室,里面的货架一直顶到天花板,上面摆满了保存动物标本的玻璃罐。地下室里还有一个水槽,有用来制作并注射防腐剂的各种设备。如果你穿过后院,走过架在海水上的木板,走进一间带顶棚的小屋,你就会看到更大型的动物标本:鲨鱼,鳐鱼,章鱼,分别装在各自的混凝土水槽里。从街道可以上楼梯直接进入前门,办公室里的桌子上堆满了没打开的信,旁边是文件柜,还有一个开着门的保险箱。有一次,保险箱无意中锁上了,没人知道密码是多少,里面放了打开的沙丁鱼罐头和一块洛克福奶酪。锁匠还没来得及把密码送过来,保险箱里就已经炸了锅。就这样,医生想出了报复银行的绝佳办法——如果有人想这么做的话。“租个保险箱,”他说,“往里放条新鲜鲑鱼,再静等六个月就行了。”出过这事之后,谁也不能再往保险箱里放食物了,它一直摆在文件柜里。办公室有间屋子,里面的玻璃水缸养着许多动物。除此之外,屋里还有显微镜和载玻片,几座药品柜,装着实验玻璃器皿的箱子,工作台,小型马达,化学制品。这间屋子总是传出各种气味——福尔马林,干燥的海星,海水和薄荷脑,羧酸和乙酸,棕色包装纸、稻草和绳索,氯仿和醚酸,发动机散发出的臭氧,显微镜里的精钢和稀释润滑油,橡胶油和橡皮管,晾晒中的羊毛袜和皮靴。响尾蛇发出呛鼻的臭气,老鼠带来了吓人的霉味。落潮时,后门外传来海带和藤壶的气息,涨潮时则是海水的盐味。

办公室左侧有扇门,里面是图书馆。墙边成排的书架一直高到天花板,宣传页和小册子成箱堆着。架上的书五花八门,有词典,百科大全,诗集,剧本。墙边有座巨大的唱片机,机身旁摞着上百张唱片。窗下是张红木床,墙上和书架上贴着许多画,有杜米埃、格雷厄姆、提香,达·芬奇和毕加索,达利和乔治·格罗兹,都贴在与视线水平的高度上,方便想看的人观赏。这房间不大,却摆了椅子、长凳和一张床,曾经一次挤下过四十个人。

这间图书馆暨音乐室后面是厨房。狭窄的空间里摆着煤气炉、烧水壶和水池。办公室的文件柜里摆了些食物,但碗碟、烹调用的油和蔬菜都归置在厨房,摆在装了玻璃门的分层书架上。没人要求这么做,只是自然而然就这样了。厨房的天花板上挂着成条的培根、萨拉米香肠和墨海参。厨房后面是厕所和淋浴间。厕所马桶漏水长达五年,最后有位智慧而英俊的宾客用口香糖修好了它。

医生是西部生物实验室的房主兼老板。他个头不大,这蒙骗了很多人——他其实结实而健壮,脾气上来时凶猛吓人。他脸上留着胡子,长相一半是耶稣,一半是萨提。[3]他的脸坦诚了一切。他说他帮助过许多女孩,让她们从麻烦中脱身,又陷入另一种麻烦。医生的双手和脑外科医生一样精准,头脑冷静又友善。他开车时会冲路边的野狗摘帽致意,狗也会抬头冲他微笑。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杀死任何生物,但他从来不会为了享乐而伤害任何人的感受。他有一件最恐惧的事,那就是头顶被雨打湿,所以他总是不分春夏秋冬地戴着雨帽。他可以走进海边的潮池,即便海水越过胸口也泰然处之,但只要有一滴雨落在他头上,他就会陷入恐慌。

在几年的时间里,医生逐渐在罐头厂街扎了根,融入的程度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成为了这里哲学、科学和艺术的源泉。在他的实验室里,朵拉店里的姑娘们第一次听到了平歌和格里高利圣咏。李忠听到了英文的李白诗朗诵。画家亨利首次听到《亡灵书》,感动得换了创作媒介。他本来一直用胶水、铁锈和染了色的鸡毛作画,在那之后的四幅作品则只用了各种坚果壳。医生会耐心地聆听各种胡言乱语,再将其转化为智慧。他的头脑开阔得没有地平线,同情心纯粹得毫无波折。他愿意和儿童交谈,讲一些深刻的道理,再解释给他们听。他生活在充满奇迹与刺激的世界里,和兔子一样好色,为人无比温柔。认识他的人全都受过他的恩惠。一想到他,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产生这样的念头:“我一定得为医生做点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