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5页)

这变化向他显示出了时光的消逝,或者至少可以说显示出了转瞬之间他已经经历了多少事情。想到这些,他不由生出几分满足,几分嘲讽,几分遗憾。仿佛仅仅在昨天,他还坐在她脚旁,紧紧拉着她的衣角,张着嘴等她喂食。现在改变了的是这幅图画的比例,而比例,他颇有哲学意味地想,正是一切感知和思想的先决条件。仿佛 —— 她那中楼上的安乐窝给他当了有用的台阶,而另一方面,她交游广泛,总有形形色色的友情和交际要应付,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要照料,它们占据了她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而这一切她又极少向他透露 —— 她心甘情愿而且十分高明而自然地退到了一个次要的地位。这种高明永远伴随着,从一开始就超出了他的估计,它将他保持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在她的“店铺” —— 这是她对她众多的交往的称呼 —— 之外,使他们两人之间的贸易尽可能静悄悄地进行,像是一件纯粹在家里 —— 因为家是店铺的对立面 —— 的事,仿佛她再没有第二个主顾。最初,她在他眼里几乎就是一位女神。他还记得那时他早上醒来眼前出现的第一个形象多半就是她的“台阶”。但是现在她在大多数时候只成了那生机勃勃的整体中的一部分 —— 当然,她也始终是他永远应该感谢的人。他永远不可能指望得到比她所给予他的更多的友谊。她将他装扮起来,介绍给别的人,而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看不出她会对他有什么要求。她只是对他的事情表现出关心。她提问、倾听,她热心地帮他推测事情的发展。她反复地表达过这点:他已经超越了她许多,而她必须对失去他有所准备。她只有一个小小的机会。

常常,当她提起这事的时候,他就用同一种方式 —— 因为他喜欢这方式 —— 来回答。“我有伤心事的时候?”

“是的 —— 那时候我也许就可以把你修补起来。”

“噢,如果我真正地碰了壁,如果真有那一天,那也就用不着修补了。”

“你总不至于是说那就会要了你的命吧。”

“不 —— 比那更糟。那会让我变老了。”

“噢,那绝对不可能!你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你就代表年轻。”然后她还总会加上一两句话,而且她说的时候已经不再半吞半吐,也不请他原谅她的坦白。而他听了也不再难为情,尽管这些话的确称得上毫不遮掩。她已经使他相信了它们,所以它们在两人之间已经成为事实的陈述,不再带有任何色彩。“那正是你的魅力所在!”

而他的回答也总是同样的。“不错,我是年轻 —— 我的欧洲之行使我变年轻了。我开始觉得年轻,或者至少说开始得到它的好处,是在我在曼彻斯特见到你的时候。从那时起就一直是这样。我在应当享受到好处的时候却没有得到 —— 换句话说,我并没有真正享受到青年人的乐趣。我眼前就正在享受到好处,那天我对查德说等一等的时候我也在享受到好处;等萨拉·波科克来的时候,我还会享受到。可是,这是一种许多人可能都不屑一顾的好处。坦率地说,除开你和我,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够理解我的体会。我不酗酒,我没有追逐女士,没有挥霍金钱,甚至也没有写诗。但是,我还是在找回早年的损失。我以我的方式得到我的小小乐趣,它比我一生中所遇到的任何别的事都更加使我快活,让他们说去吧 —— 这是我对青春的承认和一点供奉。以我的情形,哪里能找回来就是哪里 —— 不是这里就是那里,即便只是从旁人的生活,从他们的经历、感觉当中去体验也罢。查德就给了我这种体验,哪怕他有那么些灰白头发 —— 它只能使他的青春显得更加坚实、安稳,更加经得起风雨;她也同样给了我这种体验,哪怕她年龄比他更大,女儿已经长大可以嫁人,而且又和丈夫分开,还有那么些不愉快的经历。我并不是说我的这一对朋友还正当青春年华,尽管他们也还相当年轻,那个完全不相干。重要的是,他们是属于我的。不错,他们就是我的青春,因为在青春应当属于我的时候我却什么也没有得到过。所以,我只是想说,所有这一切都会消失 —— 在完成它的使命以前就消失 —— 假如他们两个辜负我的期望的话。”

恰好在这里,她习惯地问道:“你说的‘使命’究竟是指什么?”

“哦,我指让我可以走到尽头。”

“到什么的尽头?”她总喜欢要他把话说完。

“到这场经历的尽头呀。”他要说的却只有这些了。

不过,如往常一样,她还有话说。“你难道不记得,在我们最初见面的那些日子里,我才是应当陪你走到尽头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