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5页)

“介绍给德·维奥内夫人?”斯特瑞塞终于把那个名字说出来,“要是他不,我才会大大地惊奇呢。”

她凝神注视,仿佛那场面就在眼前。“你是说,你已经想到了那种可能,而且已经有了准备?”

“我已经想到了,已经有准备。”

她的思想现在转到眼前的客人身上来。“Bon!你的确了不起!”

“哦,”他顿了顿,才有些无精打采地开口,但仍旧站在她面前 —— “哦,我只希望,在所有这些乏味的日子里,我可以哪怕有一次够得上那个字眼。”

两天后,他从查德那儿听说乌勒特方面对他们那份决定命运的电报有了回音,回答是给查德的,内容是萨拉、吉姆,还有玛米立即就动身来法国。在这期间他自己也发了电报回去,他是在拜访戈斯特利小姐以后发的电报。同以往常常发生的一样,和她谈话以后,他头脑清醒多了,也有了主张。他给纽瑟姆太太的回电是这样的:“我意宜再住一月;如再来人,最好。”他还说他会写信,但信他当然本来就一直在写。十分奇怪,写信仍然能使他感到轻松,使他比任何别的时候都更觉得自己是在做什么。他甚至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在这段精神紧张的时间里学会了一种空洞的把戏,一种漂亮的自欺欺人的手腕。凭他继续源源不断地通过美国邮局寄回去的那些文字,谁能说他比不上一个夸夸其谈的记者,一个掌握了从字眼里榨出意思来的了不起的新学问的大师?难道仅仅为了表示友善?他不是在像与时间赛跑一般写作? —— 因为他已经养成习惯,不耐烦将自己写好的东西读一遍。在写信这点上他仍然做得到大方慷慨,但那充其量只能算是黑夜里吹口哨。而且十分明显,他那被黑夜包围的感觉是越来越强烈了 —— 所以他的口哨还需要吹得再响些,活泼些。所以在发了电报以后他就起劲地、长长地吹,在得到查德转告的消息以后他更是一吹再吹,有两个星期,他都靠这个办法给自己壮胆。他无法预料萨拉·波科克见到他以后会说什么,尽管他脑子里当然也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猜想。但是她会没有办法说 —— 任何人在任何场合都不会有办法说 —— 他将她的母亲忘记了。在这之前他写信也许更随便,但从来没有写得比这更多,而对乌勒特他则坦率地解释说,他是想多少填补一下萨拉离开所造成的空虚。

黑夜的变浓和我所说的他更加卖力地吹口哨,是伴随着这样一个事实发生的:他现在几乎得不到任何消息了。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觉察到信不如先前到得勤了,而现在的趋势更不容置疑,纽瑟姆太太的信必然有一天不会再来。他已经有许多天没有收到一个字。他不需要任何证据 —— 尽管以后他会得到很多 —— 来告诉他,在得到促使她发那封电报的那个提醒以后,她不会提笔给他写信了。在萨拉见到他,报告对他的评价以前,她不会再写了。这很奇怪,虽说它大约也并不比乌勒特眼里他自己的行为显得更奇怪,不管怎样,这件事意义重大,而尤其不可思议的是,暂时的沉寂却反而使他朋友的性格举止在他的心目中变得更鲜明了。他觉得他从来没有像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那样强烈地感到过她的存在:她的沉默是神圣的,是一种更纯净、更透明的载体,将她的个性显示得更清晰。他曾经与她同行同坐,一同驾车外出,面对面一同进餐 —— 他大约决不会用“终生难得”之类以外的字眼去形容那种待遇的。如果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沉默,那么他也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几乎是赤裸裸地感受过她的人格:清澈,用寻常人的话说,“冷酷”,然而深沉、执着、高雅、敏感、高贵。在目前这种情形下,他对她的这些特质的印象反而愈加鲜明,几乎令他摆脱不掉。虽然这样的状况可以使他脉搏加快,使他的生活更富于刺激性,但他也时常为了松弛紧张的神经而设法将这些印象忘记。他明白,自己居然身在巴黎 —— 想想看,偏偏在巴黎 —— 却觉得乌勒特那位夫人的阴影比一切幽灵都更加难以摆脱,这恐怕要算天下最不可思议的奇遇了。这种事也只可能发生在兰伯特·斯特瑞塞身上。

他回到玛丽亚·戈斯特利那里,就是为寻求改变而去的。可是这法子却难得奏效,因为这些日子里他总在她面前谈纽瑟姆太太,而从前他是并不这样的。直到不久前为止,他在那一点上都十分谨慎,遵守着一条原则。但现在他的顾忌全都可以抛开了,因为他可以认为各种关系已经改变了。不,关系并没有真正改变,他对自己说,因为,如果说纽瑟姆太太已不再信任他这一点已经是不容怀疑,那么,也还没有任何东西表明他不能重新赢得她的信任。他现在的想法是他要不遗余力地做到那一点。事实上,假如他目前对玛丽亚讲一些以前他从不曾对她讲过的关于她的事的话,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样做可以使自己不忘记得到这样一位女士敬重是一件多么值得夸耀的事。十分奇怪的是,他和玛丽亚的关系也和先前不大一样了。这个变化 —— 它并没有引起多大的不安 —— 在两人重新开始会面时便被提到了。那是在她当时对他说的话里提到的,而他也没有否认。他可以独自走下去了,这句话道出了一个重要的变化;接下来两人的谈话,进一步证实了这个变化,而剩下的事便由他在关于纽瑟姆太太这件事上的信心来完成了。现在,他朝着她的桶沿伸出他小小的干渴的杯子的日子已经显得那么遥远。现在他已经很难碰一碰她的桶沿了,别的源泉已经在为他涌流,她现在的位置只不过是他的若干个源头之一,而在她面对这改变了的现实的那份坦然当中,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甜蜜,一种感伤的温柔,不由为之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