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7页)

正如斯特瑞塞从一开始就发现的那样,这位谦和的年轻人以毫无偏见的眼光观察周围的世界。我们这位朋友所缺少的是那种人们常有的职业偏见。小彼尔汉姆有职业,但这是不为人承认的职业。可是他既不因此而感到惊慌,也并不感到悔恨,因此他总是给人以泰然自若的印象。他到巴黎来学习绘画,或者换言之,来探究其中的奥秘。然而假如世界上有什么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东西的话,那东西就是学习。他的知识日渐丰富,可是他的创造力却越来越枯竭。斯特瑞塞从他那里得知,当他在查德的屋中见到他时,除了那点聪明才智和根深蒂固的巴黎习气外,他已经一无所有。谈到的这些事,他都十分熟悉,如数家珍。显而易见,它们对他来说仍是有用的装备。在游览卢浮宫的那一段时间里,斯特瑞塞颇感兴趣地倾听这些事,他觉得它们成为周围气氛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们也使宫名更增添了魅力,使那个地方更加辉煌壮丽,使大师们更富于色彩。不论这位年轻人带他们去什么地方,这些事始终伴随着他们。在访问卢浮宫的第二天,他们去了另一个地方,也是如此。他邀他的同伴们同他一起过河,让他们观看他居住的那个贫穷的地区。他住的那个地方的确非常穷,但在斯特瑞塞看来,那地区却使他显得很有个性。那傲岸而独立的个性使斯特瑞塞感到挺新鲜,他觉得他拥有一种奇特而动人的尊严。他住在一条胡同的尽头,胡同与一条不长的铺着鹅卵石的古老的街道相连,这条街又与一条新修的平坦的长街相通。不过这胡同、这街,都呈现出一副破败相。他把他们带进一间四壁空空的寒冷的工作室,在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内,他把它借给他的一位同道。这位同道又是一位聪明透顶的美国同胞,他曾经打电报通知他,“无论如何”得准备茶点招待他们。这茶点,这第二位聪明透顶的同胞,这远离尘嚣且随遇而安的生活方式,以及耳中听到的种种笑话和争论,眼中见到的精妙的绘画和三四张椅子,加上无处不在的艺术趣味和信心,而其他的一切几乎均是付之阙如的状态,如此等等使这次访问具有无穷的魅力,也使我们的主人公为之倾倒。

他喜欢这些聪明的同胞(不久之后又来了两三位),他喜欢那些精妙的绘画和自由的品评,包括旁征博引、热烈的赞赏和苛严的批评等,这些使他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端坐凝听。他尤其喜欢他在那些人中间看到的安贫乐道的生活态度,以及具有侠义之风的相互支持和帮助。他认为这些头脑聪明的同胞为人正直,在这方面甚至超过了乌勒特人。他们红发长腿,他们古怪而有趣,亲切而滑稽。他们使那个地方回响着美国的本土方言,他从来不知道这种语言还可用来明晰地表达当代艺术。他们弹奏着竖琴,演奏出美妙的音乐。他们的生活具有一种颇值得赞美的天真和单纯。他不时看看玛丽亚·戈斯特利,看她如何感受到这一点。然而她在这一个小时内,一如她在前一天一样,表现出来的只是如何同这些小伙子们打交道。对每一个人,对每一件事,她都以一位老巴黎的娴熟手法加以应付。她极有风度地参加了小彼尔汉姆上的第二堂课,高度地赞赏那些美妙的画作,对茶道发表了颇有见地的评论,对那些椅子腿的结实程度表示信任,轻而易举地回忆起那些过去的人物,那些有名有姓的、编了号码的或者漫画化的人物,他们有的功成名就,有的一败涂地,有的杳无音讯。头天下午在同他们分别之前,她告诉斯特瑞塞,既然她将获得新的认识,她将在考察新的证据之后再加以判断。

一两天之后,就有了新的证据。玛丽亚写信告诉他,说有人已经把法兰西喜剧院的一个包厢借给她第二天晚上用。斯特瑞塞觉得,诸如此类的事情她处理起来总是毫不费力。他还认为,她提前偿付的方式总能得到回报。这种在较大范围内活跃的交易方式,这种彼此的价值交换对于他来说是难以办到的。他知道她看法国戏时必须坐包厢,要不然她就不看,正如她在看英国戏时必坐正厅的前排座位一样。因此他已经决定这次不惜任何代价请她坐包厢。可是在这方面她和小彼尔汉姆颇有相通之处。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她像他一样具有先见之明。她总是走在他的前面,只是给他一个机会看将来如何结清这一笔账。他此刻尽力想把账目搞清楚一点,因此便做了如下安排:如果他接受她的邀请,那么她就必须先同他吃饭。这种安排的结果使得他和韦马希第二天八点钟就站在圆柱门廊前等她。她并没有和他一起吃饭。他俩之间的关系的特点在于她可以使他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同意她的拒绝。她可以始终使他感到,她做出的新的安排是再温柔不过的。例如,根据此项原则,为了使他同小彼尔汉姆关系更加融洽,她建议他给那个年轻人提供一个他们的包厢座位。斯特瑞塞为此寄了一张蓝色便条到迈榭比大街,但是直到他们走进剧院的大门时,他仍未收到任何回音。在他们舒舒服服地坐在剧院里,消磨了一些时光之后,他依然坚持认为,他们的朋友对这里的情况很了解,因此会在他认为合适的时间走进剧院。他暂时的缺席对戈斯特利小姐来说似乎是一件恰到好处的事。斯特瑞塞一直等待着,直到今晚。他想从她那里得到反馈,想了解她所获得的印象和得出的结论。她只准备见小彼尔汉姆一次,可是现在她已经见了他两面,却尚未发表一个字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