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6/6页)

两天后,主治医生脸色苍白,黯然神伤地站在特罗塔的床边说:瓦格纳上尉死了。他是在边界的森林里用枪自尽的。他给伙伴们留下了一封遗书,并给特罗塔少尉留下了衷心的问候。

少尉没有去想那张期票和他签字的后果。他发烧了,他梦见那些死者在喊他,对他说,现在是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了。亚克斯老人、马克斯·德曼特军医、瓦格纳上尉和那些被打死的素不相识的工人站成了一排,齐声呼喊他。在他和这些死者之间放着一张废弃的轮盘赌台。谁也没有去动赌台上的那粒弹珠,它却在不停地滚动。

他的高烧持续了两个星期。军事当局为此感到十分高兴,他们可以以此为借口推迟对特罗塔的调查,并向有关的政治部门提出,军队同样是可悲的牺牲者:边境上的政府当局要为此承担责任,必须及时加强宪兵队伍建设。一时间,一大堆关于特罗塔少尉事件的案卷相继出现。案卷很长,每个部门的有关单位还在上面喷洒墨水,像浇灌花卉似的,好让它们长得更快一些。最后,整个案卷被呈送给了皇帝的军人内阁。有个特别细心的高级会审官发现,这位少尉是索尔费里诺英雄的孙子。这位英雄虽然早已被人们遗忘,但他和最高统帅无疑有过非常亲密的关系。这个少尉一定会受到高层的关注,所以说,最好还是等一等,不要急于审查他。

皇帝刚刚从巴德伊舍回来,但他不得不在一大早七点钟就开始研究这个叫卡尔·约瑟夫的冯·特罗塔·斯波尔耶男爵的问题。皇帝已经老了,尽管在巴德伊舍休息了一段时间,但他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在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会想起索尔费里诺战役。他离开了写字台,以老人的步态在简陋的书房踱步,连老侍从都感到惊讶,他不安地敲了门。

“进来!”皇帝说。

他看到进来的是老侍从,便问:“蒙诺沃什么时候到?”

“八点,陛下!”

到八点还有半个小时。皇帝再也忍受不了。为什么偏偏是特罗塔这个姓会使他想起索尔费里诺?为什么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两者之间的内在关联呢?他真的已经老了吗?从巴德伊舍回来后,他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他到底多大年纪了,因为他突然感到有些奇怪:必须用今年减去出生年月。每个年头都是从一月份开始的,而他的生日却偏偏是八月十八日:是的,假如每个年头都是以八月开头的话,那该多好啊!比方说,假如他出生于一月十八日,那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现在,他确实弄不明白,他到底是八十二岁,还是八十三岁,到底是八十三岁还是已经到了八十四岁!他又不想去问别人,他是皇帝啊!大家都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做,多一岁或少一岁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算是年轻一岁,也还是想不起来,为什么这个该死的特罗塔会使他想起索尔费里诺。皇室审计官肯定知道,但他八点钟才会来!哎,说不定,这个老侍从也知道呢。

皇帝停住了急促的短步询问老侍从:“您说说,您知道特罗塔这个姓吗?”

皇帝本来想和平常一样用“你”称呼老侍从,但是这次关系到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他十分尊重了解历史事件的人,所以就改用更尊敬的称呼“您”。

“特罗塔!”皇帝的侍从说,“特罗塔!”

他,这位侍从,也老了,他恍惚地想起了一个读本上写的那篇题为《索尔费里诺战役》的文章。突然,这个回忆犹如一轮太阳照在他的脸庞上,使他的脸庞放出耀眼的光彩。

“特罗塔!”他喊道,“特罗塔!他救过陛下的命啊!”

皇帝走到写字台前。清晨,美泉宫内鸟雀的欢叫从书房敞开的窗户飞进来。皇帝觉得自己又年轻了。他听见了吧嗒、吧嗒的枪声,他感到有子弹擦过了他的肩膀,有人冲过来按住了他的双肩,他倒在了地上。突然间,他觉得特罗塔的姓氏很耳熟,就和索尔费里诺这个名字一样熟。

“对了,对了!”皇帝一边说,一边挥手,并在特罗塔的案卷边上写道:“妥善处理!”

随后,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鸟儿在欢呼;老人朝它们笑笑,仿佛看见了这些鸟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