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6页)

“您喝酒吧?” 克诺夫马赫一边问一边斟酒。他亲自端着斟满的酒杯小心地朝沙发这边走来,少尉站起身,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嘴里有一股像是喝过草莓汁后的苦涩味。

“您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克诺夫马赫问。

“出事前一天!”少尉说。

“他叫伊娃回维也纳,却没有说明原因。她什么也不知道,就去了。接着就收到他的遗书。我那时立即就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是的,无法挽回了!”

“这种荣誉观念是迂腐、陈旧的,请原谅我这么说!现在已经是20世纪了,想象一下吧!我们已经有了留声机,我们可以和几百里之外的人打电话,布莱里奥特和其他一些人都已经开着飞机在空中飞行了!还有,我不知道您是否也看报纸,是否也关心政治?我听说要对宪法进行彻底修改。自从实行普选和无记名投票选举以来,我们这里和全世界都发生了许多变化。我们的皇帝—愿上帝保佑他—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顽固不化。自然喽,那些所谓的保守阶层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我们必须考虑成熟、谨慎从事、逐步进行,切不可操之过急!”

“我对政治一窍不通!”特罗塔说。

克诺夫马赫感到很恼火。他诅咒这个愚蠢的军队,诅咒它那神经错乱的机构。现在他的女婿死了,得再找一个—这次得找个平民—商业顾问头衔可能要推迟。现在是摆脱蠢货的时候了。在20世纪像少尉这样的废物可不能再胡来了。国家有国家的法律,公民有公民的义务,不能再给贵族特权。社会民主党虽然有些危险,但它是一股平衡的力量。人们一直在谈论战争,但战争肯定是不会发生的。事实将会证明这一点。现在是明智的时代,在英国,国王就没有实际的权力。

“自然喽!”他说,“政治在军队是无立足之地的。他—” 克诺夫马赫指着德曼特的遗像说,“他倒是略懂一二。”

“他很聪明!”特罗塔低声说。

“已经无可挽救了!” 克诺夫马赫又说一遍。

“他也许是—”少尉说,他觉得自己似乎要说出一句十分生疏的名言,这句名言出自酒店老板中的银须大王曾经读过的那本又大又旧的书,“他也许很聪明,又很独特!”

他面色苍白,他感觉到德曼特太太晶莹的双眸正注视着他。他该走了。屋内已变得很安静,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们再也不会见到特罗塔男爵,爸爸!他要调走了!”德曼特太太说。

“您会写信联系吗?” 克诺夫马赫问道。

“您要给我写信啊!”德曼特太太说。

少尉站起身。

“祝您好运!” 克诺夫马赫说。他的手又大又软,握上去就像是块热乎乎的海绵。德曼特太太在前面走。勤务兵跟了过来,手里拿着大衣。德曼特太太站在一旁。特罗塔双脚立正。

她赶忙说:“您要给我写信啊!我想知道您调到哪里?”她的话语使空中飘浮着一股热气,但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勤务兵把门打开,门口有几级台阶。他很快就走到栅门旁边。栅门开了,他离去了,就像当年离开卫队长家一样。

他迅速地向城里走去,走进路边的第一家咖啡馆,站在柜台边上,喝了一杯白兰地,接着又喝了一杯。“我们只喝轩尼诗酒!”他仿佛听见地方官在说话。接着便匆忙奔向营房。

奥努弗里耶在他的房间门口等他。勤务兵站得直直的,看上去就像是在白墙之间画了一条直直的蓝线。团部上等兵奉上校之命给少尉送来一个包裹,那是一个纸质的棕色包裹,就放在墙角。桌上有一封信。

少尉拆开一看:

亲爱的朋友,我把我的佩剑和怀表留给你。

马克斯·德曼特

特罗塔打开佩剑的包裹,护手罩上挂着德曼特大夫光溜溜的银怀表。表停了,时钟指着十一点五十分。少尉给怀表上了发条,把它放在耳边听听。怀表发出灵巧而动人的嘀嗒声,听上去令人感到安慰。他用小刀打开表盖,像一个男孩似的好奇地看着,爱不释手。表内有两个大写字母M.D。他从剑匣里取出佩剑。德曼特大夫在剑把下面用刀划了几个笨拙而难看的字,刻得很深。这几个字是:“祝你自由安康!”少尉把剑挂在衣橱里。他握着佩剑上的缨带,包裹金属的绸丝从手指上慢慢滑下来,好似在下冰凉的金色雨。特罗塔关上剑匣,仿佛盖上一口棺材。

他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摊开四肢。从士兵房间投射过来的黄色灯光在白漆的房门上晃动着。对面传来忧伤而嘶哑的口琴声,好似在叹息,男人们用粗犷的歌声唱着乌克兰歌曲,歌名叫《皇帝和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