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6页)

你的父亲

弗兰茨·冯·特罗塔

附:在调遣期间你应该会有两周的休假。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回我这儿度假,或者到新驻地去,以便尽快熟悉那个地方的情况,这个更为妥当。

同上

特罗塔少尉满怀羞愧地读着这封信。他的父亲似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地方官的形象在少尉的眼中显得越来越高大,几乎到了可怕的程度。是的,它很快就要和祖父的形象一样高大。他过去就很害怕面对这位老人,现在他更害怕回去休假。以后,还是以后吧,少尉自言自语地说,还是等我正规休假时再回去吧!现在的特罗塔少尉与地方官青年时代的少尉们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自然,要离开这个骑兵团,你一定感到难过。”父亲这么写是因为他推测事实是相反的吗?卡尔·约瑟夫有什么舍不得呢?难道是这里的窗户?是对面士兵们住的房间?是坐在床上的士兵?是他们用口琴吹奏的忧伤音调?是歌声?是那些古老的歌曲?是那些听上去极像斯波尔耶农民唱的那些让人听不懂的歌曲的回声?

也许应该到斯波尔耶去,少尉思忖着。他走到军用地图前面,那是房间唯一的墙饰。他在睡梦中都能准确地找到地图中所标的斯波尔耶的位置。它在帝国的最南端,是个美丽安静的村庄。就在一块浅棕色的地方,印着又细又小的黑字:斯波尔耶。村子附近有:一口水井,一座水磨坊,一个单轨铁路线上的小车站,一座教堂,一座清真寺,一片茂密的嫩绿阔叶林,几条狭窄的林间小径,布满灰尘的田间小道和散落的茅舍。此刻斯波尔耶已经披上了晚霞,一群村妇站在井边,扎在头上的花头巾在火红的夕阳下闪着金光。穆斯林信徒们在清真寺祈祷。行驶在单轨铁路上的小火车哐哧哐哧地穿过浓密的嫩绿色冷杉林。水磨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溪水潺潺。

在军校学习时他常常玩这些游戏。熟悉的图景立即浮现在眼前,尤其是祖父那深邃的目光,最为突兀。斯波尔耶附近可能没有骑兵部队驻扎。这样一来,他就得调到步兵部队去。过去,骑在马上的同伴们无不同情地看着那些徒步行军的步兵。将来他们也会无不同情地看着被调到步兵团的特罗塔。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祖父从前也不过是步兵上尉罢了。迈步在家乡的土地上,就意味着回到了终日务农的祖先身边。他们曾经步履沉重地行走在坚硬的土块上,在肥沃的土地上辛勤地耕耘,喜悦地播下幸福的种子。

不!少尉丝毫不会因为调离这个骑兵团乃至调离整个骑兵部队而感到难过!父亲一定会同意的,步兵教程也许有点麻烦,但还是可以修完的。

辞行的时刻到了。在军官俱乐部里举行了小型的告别聚餐。

一大杯烈酒喝下去,上校作了简单的即席发言。

一瓶红酒喝下去,和伙伴们热诚地握手。他们已经在他的背后窃窃私语。

一瓶香槟酒喝下去;哎,也许—谁知道呢—他们也许会去蕾西嬷嬷的妓院彻夜狂欢。

又是一大杯烈酒灌下去;天啊,但愿这个告别会快点结束!

记得要把勤务兵奥努弗里耶带走,他不想再费劲地去记住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千万别去见父亲,调动过程中一定要设法避免所有令人难堪而棘手的事情。当然,他还有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要完成,那就是去拜访德曼特大夫的遗孀。

一个什么样的任务啊!特罗塔试图说服自己相信伊娃·德曼特已在丈夫的葬礼之后就回到维也纳她父亲那儿去了。这样想着,他可能会在那栋小屋前站很久很久,门铃会按了又按,却不会有人来开门。那么,他就要去设法打听到她在维也纳的地址,给她写一封简短而热情的信。如果只需要写一封信,那再好不过了。少尉明白,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缺乏这个勇气。如果不是祖父那深邃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那他艰难的一生该是多么可怜啊!索尔费里诺英雄是他力量的源泉。此时,他不得不一再地思念祖父,以此来给自己增添力量和勇气。

少尉终于迈着缓慢的步伐行走在那条艰难的路上。

现在是下午三点整。小商店的老板们站在店门外,挨着冻,可怜兮兮地等着寥寥无几的顾客;手工作坊里传来熟悉的嘈杂声:铁匠铺里铁锤敲击的回音铿锵;白铁匠人的敲击咣当作响,宛如雷鸣般震耳欲聋;地下室里,鞋匠敲得叮叮响,轻快而清脆;木匠的锯子拉得呼呼响……

少尉熟悉手工作坊里的各种面孔和声音。他每天都要骑马从这里走两趟。坐在马鞍上他可以看到那些浅蓝色的旧招牌,挂得还没有他的头高。他每天都能看到这些店铺二楼室内的景象:床、煮咖啡的壶、穿着衬衫的男人、头发蓬乱的女人、窗台上的花盆、挂在饰花栅栏后面的腌菜和干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