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7页)

“稍息吧!”卡尔·约瑟夫说。

他本想说些更亲切的话,当年祖父对亚克斯说话一定很亲切。奥努弗里耶嚓的一声,把右脚放到左脚前面。胸脯还在起伏不停,命令并没有产生作用。

“轻松点儿!”约瑟夫带着一丝怜悯又有点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报告少校,我站得很是随便!” 奥努弗里耶回答说。

“你的那个妞离这儿很远吗?”卡尔·约瑟夫问。

“报告少校,不远,一个小时就到了!”

不,这不行!卡尔·约瑟夫无言以对。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使他喉咙哽咽,他不知道该如何和勤务兵打交道!他到底善于和谁打交道呢?即使是和军官同伴们一起,他也无话可说。不管他是离开他们之后或是向他们走去之前,他们为什么总是要窃窃私语呢?为什么他的骑术那么差劲呢?啊,他有自知之明!他能像照镜子似的看见自己的身影,谁也瞒不过他。他知道军官伙伴们总是在背后偷偷议论他。他听不懂他们的幽默,除非他们给他解释一番,即使这样他也笑不出来,以后则更不会笑!尽管如此,科瓦奇上校仍然很喜欢他。他肯定有一份很了不起的秘密档案。一定是祖父的福荫在庇护着他啊!没错,就是这样!他是索尔费里诺英雄的孙子,唯一的孙子。他能感觉到祖父那深邃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他!他是索尔费里诺英雄的孙子啊!

卡尔·约瑟夫和他的勤务兵在月光如水的乡村大道上面对面地默默地站了几分钟。时间仿佛被此刻的寂静和月光给凝固了。奥努弗里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座纪念碑,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

蓦地,卡尔·约瑟夫转过身去,迈开了步子。奥努弗里耶跟在他身后,一直与他保持三步远的距离。卡尔·约瑟夫能听见大皮靴有节奏的咚咚声和马刺叩击地面的叮当声,这一声声仿佛就是勤务兵一次又一次掷地有声的效忠誓言。卡尔·约瑟夫不敢转过身去。他多么希望这条大道上会意外地出现一条陌生的岔道,一条小路,这样他就能避开奥努弗里耶这股子执拗的侍从热情。勤务兵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少尉也尽力和他保持同样的节奏。他生怕稍有疏忽乱了节奏,会让奥努弗里耶感到失望。奥努弗里耶的忠诚回响在这噔噔噔的皮靴声里,每一声都激起卡尔·约瑟夫新的情愫。是的,身后这个小伙子在用沉重的脚踵连续地敲击着主人的心房,恰似一头穿着皮靴和马刺的笨熊在执拗地表达它的温情。

他们终于来到了城郊。卡尔·约瑟夫想到了一句极为恰当的告别语。他转过身去说:“多谢了,奥努弗里耶!”说完迅速地拐进了一条小路,空中传来勤务兵的答谢声。

他不得不绕了一个大弯,因而晚了十分钟才来到军官俱乐部。俱乐部设在旧环城路上一栋最豪华大楼的二层。每天晚上这里灯火通明,灯光从各个窗户洒向楼前的广场和居民散步的林荫大道。天色已晚,他不得不灵活地穿行于拥挤的人群之中,绕过摩肩接踵的男男女女。身着戎装,脚带马刺,腰挎佩剑,走在穿深色衣服的平民中间,难免会看到好奇、恶意和贪婪等各种复杂的神情。当他像个上帝似的大踏步地进入灯火通明的军官俱乐部大门时,他感到说不出的难受,一天比一天难受。今晚,他匆匆地在散步的人群中拐来拐去,在长长的林荫道上足足走了两分钟,令人恶心的两分钟。他两步并作一步奔上楼去,一个人也没遇见!千万不要在楼梯上碰到任何人,那是一个不祥之兆!过道里,热气、灯光和声音向他迎面扑来。

进去时,他不停地和人们打着招呼。他在常坐的那个角落里用目光搜寻着科瓦奇上校的身影。每天晚上上校总是极有兴致地和不同的人玩多米诺骨牌,这也许是因为他怕玩纸牌的缘故。“我的手从没摸过纸牌。”他总会这样说。人们能看出他是有意说出“纸牌”二字,因为他一边说,一边示意人们朝他两只手的方向看。“我建议你们玩玩多米诺,先生们!”有时他会接着说,“它不但干净而且还能陶冶性情。”他偶尔也会高高举起一块多米诺骨牌,仿佛那是一副魔具,能够把那些沾染上纸牌恶习的人从魔鬼那里解救出来。

今天轮到骑兵上尉泰特格尔和上校玩多米诺骨牌。上校看了一眼脸色蜡黄的骑兵上尉。卡尔·约瑟夫在上校面前站了一会儿,马刺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您好!”上校说,眼睛却没有离开多米诺骨牌。上校是一个温和的人,多年来他习惯于以父亲般的态度待人。每个月才故意发一次火,而他自己比全团的人更怕这样发火。他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大吼大叫,把营房的墙壁和湿草地周围的古树震得发抖。他那紫红色的面容变得一片苍白,连嘴唇都发白。他不停地用马鞭噼噼啪啪地抽打皮靴。他大叫大嚷,尽嚷些不着边际的话,只有说到“在我团”这几个字时语气才会变得温和些。最后他会莫名其妙地停止发火,一声不吭地离开办公室,离开军官俱乐部,离开操场,离开所有这些被他选来发火的场所。是的,他们都了解他,科瓦奇上校—— 一个好人!大家像了解月亮的阴晴圆缺规律一样了解他发怒的规律。已经两次迁调的骑兵上尉泰特格尔十分熟悉这位上司的脾气,他对每个人都斩钉截铁地说,全军再也找不到这么好脾气的团长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