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舞蹈课(第5/7页)

亨德里克与他的“黑色维纳斯”朱丽叶就邂逅在一家肮脏的酒馆里。在那里,醉醺醺的海员吵吵闹闹,空气中弥漫着抽烟的烟雾。朱丽叶在这里以每晚三马克的收入舒展她黑色光滑的四肢,和着悠扬悦耳的乐曲表演踢踏舞。在这座幽暗的卡巴莱歌舞表演厅印发的节目单上,黑人舞蹈演员朱丽叶·马滕斯的艺名为“特巴布公主”。这个艺名本来只在表演场合使用,可她说,她平时同样有权利使用它。她自己编造给别人听的故事是:她的母亲确实就是那个出身于贵族的、被汉堡工程师抛弃了的情妇。她父亲则是个名副其实的黑人首领,非常有钱,品行高尚,不幸的是他年纪轻轻就被敌人吃掉了。

至于亨德里克,他虽然从心底里喜欢朱丽叶的这个雅号,然而他爱朱丽叶并不是为了这个高贵的称号,而是钟情于她那双充满灵气且咄咄逼人的眼睛,迷恋她那褐色大腿上的肌肉。那一次,特巴布公主的节目演完后,亨德里克到后台去见这位舞蹈家,令人惊讶地表示要请她教授舞蹈。“眼下,一个戏剧演员应该像一个杂技演员那样练功。”亨德里克一再解释,但是特巴布公主朱丽叶显然不想知道亨德里克邀请她的具体原因。她认为那用不着具体解释,于是不假思索地开出了每小时的报酬,并约定了第一次幽会的时间。

亨德里克和朱丽叶的关系就这样建立了。黑色女郎是“教师”,换句话说是女主人、统治者;站在她面前的这位面色苍白的男人是“学生”,也就是卑躬屈膝的奴才。他顺从地接受主子经常性的惩罚和难得的奖励。

“看着我!”特巴布公主朱丽叶命令道。她边说边可怕地转动着她的两只眼,而亨德里克则用恳求的目光和胆怯的眼神,盯着她神气十足的架势。

“你今天多美啊!”他终于吭声了,嘴唇费力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她大声呵斥道:“别胡说!我不会比平时更漂亮。”她嘴上虽然这样说,实际上她却慢慢地抚摸胸脯,抻平紧身的短裙上的皱褶,裙子短到膝盖以上。她的那双绿色高筒软皮靴把小腿都裹住了,所以黑色长筒丝袜只露了短短一截。为了衬出美丽的靴子和短裙,她上身穿一件灰色翻毛短大衣,领子高高竖起。她手腕上戴的镀金的手镯叮叮作响。最漂亮的饰物是亨德里克送给她的一条马鞭。这是一条朱红色的、用皮条编织成的、一端有握圈的短马鞭。朱丽叶甩动鞭子,不怀好意地梆梆地敲着绿色马靴,以显威风。

她说:“你又迟到了一刻钟。”然后她停顿了好一会儿。她那鼓起的低窄的额角上,生气地耸起了皱纹。“我的心肝宝贝儿,我还要说多少遍你才能听话?”她阴沉沉地低声问,而后就勃然大怒,“我受够啦!我已经烦了!把你的爪子伸出来!”

亨德里克慢慢地伸出双手,手心向上。这时,他那双着了魔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朱丽叶怒气冲冲的可怕的脸。

她边抽打边扯着嗓子数着:“一 , 二 , 三!”那根漂亮的鞭子呼哨着狠狠抽向他手心,手心上立即鼓出一道红色的血痕。他痛得眼泪直流,歪扭着嘴。抽第一下时,还禁不住低声呻吟了一下,然后咬紧牙关挺住,面容呆板,脸色惨白。

“够了,先受这几下吧。”她说着,突然疲倦地微微一笑,这完全违反了她的游戏规则。这微笑已不再显得威胁和凶狠,而是包含着某种善意的嘲笑和脉脉温情。她放下手中的鞭子。头转了过去,侧着脸,姿态楚楚动人。“换装吧!”她轻声说,“我们要工作了。”

这里没有可供换装的屏风。朱丽叶半闭着眼睛,以漠视的目光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脱下所有衣服,身体一丝不挂,露出一身有点儿肥胖、汗毛浓重的躯体,然后穿上一件蓝白条纹的背心和黑色短裤衩,最后总算套上一身非常不雅的所谓的“径赛服”,站在她的面前。他的打扮显得滑稽而可笑:一双白色短袜,袜口松垮垮地溜到了脚踝,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凉鞋,那黑得发亮的缎子短裤,通常是小男孩上体育课穿的,那件条纹背心一穿,脖子和胳膊都露在了外面。

她冷冰冰地用蔑视的眼光打量了他一番。“我的心肝宝贝儿,你比上星期又胖了一点儿。”她一边说一边用那鞭子嘲讽地敲打着自己绿色的靴子。

“请你原谅!”他低声请求。白净的脸上凸显着下巴的硬朗线条,太阳穴似乎容易在激动时敏感地紧绷起来,明亮的眼睛里则含着些许怨恨。这一切使他的面容即使在全身打扮得荒唐可笑以致略失尊严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着端庄和严肃。

朱丽叶去开留声机,爵士乐的节奏立即响起,她和着乐声,用嘶哑的声音宣布:“开始啦!”这时她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迅速地转动着凶狠的眼睛。这种表情正是亨德里克现在希望和渴望看到的。呈现在亨德里克面前的那张女人面孔,活像一个凶神恶煞的脸谱。这个凶神坐在原始森林里隐蔽的宝座上,咬牙切齿,转动眼珠,要求用活人供她祭祀。活人祭祀,鲜血流淌,她张开鼻孔去呼吸令她陶醉的血腥味。这时鼓声响起,她高贵的身体开始起舞。臣民们也围着她欣喜若狂地跳起舞来,他们甩动胳膊和大腿凌空飞跃,摇摆着,蹒跚着;他们的吼叫变成纵欲的呻吟,而后呻吟又变成喘息。顷刻间他们又一起倒下,趴在黑神朱丽叶的脚下。他们爱戴这尊黑神朱丽叶,就像一般的人崇拜和钦佩某个人物一样,并愿意为他献出最宝贵的东西: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