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猿意马(第16/22页)

我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就离开了。我不敢吻她的脸,虽说在我向她陈述所谓的证言时她的脸一直在我唾手可得的地方晃悠。我不敢抚弄她那长长的秀发,虽说它也是近在咫尺。我不敢用手搂住她的腰。我不敢对她说我们以前见过一次面。我不敢对她说心里话,像我这样一个病魔缠身的老男人无论对一个比他年轻四十岁的姿色诱人的女人说什么,其结果都只能是使自己觉得丢人现眼,因为他无法抵制想要寻欢作乐的诱惑,虽然他明知自己已经无力消受这份快乐,这份快乐在于他其实早已不存在了。我已陷入太深,虽然我们之间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龃龉不断的闲言碎语,关于克里曼、洛诺夫以及臆测出来的乱伦。

我到了七十一岁才明白过来什么叫疯狂。这证明了了解自我的旅程是没有尽头的。证明了通常只与正开始全面投入生活的小青年——就如《阴影线》里那位坚忍不拔的新任船长一般的小青年——相关的戏剧也可以震动并战胜老年人(包括那些对所有的戏剧都全副武装竭力抵制的老年人),甚至在万事俱备只等着他们告别人世的时候。

也许,最最猛烈的自我发现被保留到了最后。

背景:那个甜蜜的、亲切的、深爱着她的小丈夫出门去了。时间是二〇〇四年的十一月份。她被总统大选、基地组织、与整天缠着她依然爱着她的大学时代的男友之间的偷情、和家人断绝关系的“大胆冒险的”婚姻等等搅得惊恐万状、心力交瘁。她穿了件柔软的羊绒毛衣,是麦色或驼色的,反正要比棕色更淡雅更柔和一些。手腕上垂着宽松的袖口,肥大的长袖一直垂到毛衣的底部。这种剪裁令人联想到和服,或者更确切一点来说,像是十九世纪晚期男人穿的吸烟衫(53)。一条宽棱的厚边围绕在颈部,一直到毛衣的底边都有这样的棱线,让人觉得这件衣服是有领子的,但实际并没有:毛衣穿在她身上甚是宽松。一条相同式样的腰带在低腰处打了半个漫不经心的蝴蝶结。从颈部到腰部,这件毛衣几乎是完全敞开的,这样就可以细细长长地瞅一眼她那大部分都被遮挡起来的身体。因为毛衣非常宽松,所以她的体型都被隐藏住了。可他能够判断出她是个苗条的女人——只有骨感的女人才能穿出这种迷人的宽松风格。这件毛衣让他想到极短的浴袍,因此,虽说他只能看见她身体的一小部分,他却觉得自己仿佛是置身在她的卧室里,马上就能看到更多内容了。穿这种衣服的女人一定非常有钱(买得起这么贵的服装),而且一定把肉体的愉悦放在很高的位置上(因为她舍得把钱花在这种只能在家里穿着晃悠的东西上)。

表演时应注意恰当的停顿,在回答对方的问题前有时要停下来思考一番。

音乐:施特劳斯的《最后的四首歌》。之所以选择它,是因为这首乐曲通过简洁与明晰而并非复杂来达到了它所要表达的深度,因为它纯粹地表现出了人们对死亡、离别与失落的感悟,因为蜿蜒悠长的乐音和那不断高扬的女性的歌声,因为女高音传达出的沉静、从容、优雅与激越的美,因为聆听这首曲子你会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伤心综合征。八十二岁高龄的作曲家除去了生命里所有的虚饰,赤裸裸地站立在你面前,而你则融化在了他的音乐里。

她:我明白你为何要回到纽约来,但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他:因为我收到了一系列对我发出死亡威胁的邮件。都是些一面写着恐吓的语言,另一面印有教皇照片的明信片。我报告了FBI,FBI教我该如何对付。

她:他们最终找到罪犯了吗?

他:没有,他们从来也找不到真凶。而我就在我的隐居地一直待了下去。

她:噢——是些专门针对作家的神经病干的。在MFA(54)的写作班上,可没人提醒我们会发生这种事。

他:呃,我可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即使在现在,这种事也时有发生。其中最有名的要属萨尔曼·拉什迪(55)的例子了。

她:是啊,当然。

他:我不是在把他的情况和我的做比较。可即使抛开拉什迪的情况不说,我也不认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发生在别人身上过。你不得不怀疑是否是作家写作的内容刺激出这种威胁,还是存在着一些仅仅因为某些名字就会气不打一处来的人,这种愤怒的冲动对我们其他的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他们也许会仅仅因为报纸上的一张照片而变得愤怒无比。你想象一下如果这种人哪天打开你的书读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他们会认为你的文字恶劣透顶,仿佛是强加在他们头上叫他们无法承受的诅咒。我们知道,即使是一个文明人,有时也会因为一本书不合脾胃而将它扔出窗外。而对那些不知道自我约束的人来说,将子弹推上膛也只不过是小小的一步。也或许他们真的非常憎恨你这个人,他们觉得你就是他们憎恨的对象——就像我们知道的世贸双塔恐怖袭击的动机一样。愤怒是无处不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