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晚餐(第7/10页)

“我也不信,真的。我不觉得一个人会以这么简单的方式受到惩罚。但是,人——至少我是这样——竟会被这种想法所吸引,你不觉得很有趣吗?我是说,这种认为存在某种平衡的想法,而不是那种经历,很有吸引力,那种经历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人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反过来痛苦也一样,就像生孩子。”

乔治割完草,正在清洗镰刀。他能听到窗子里传来的钢琴声,还能感受到河边断断续续飘来的清甜、凉爽的气流。他现在感觉舒服多了,可能因为做了一会儿简单的运动,也可能因为没有人盯着而觉得身心自在,或者是只要逃离家里各种繁重如山的工作就会感到如释重负。他在想:弹琴的是不是罗贝塔?那琴声完美地随着他的工作切换:刚才割草的时候是《土耳其进行曲》,平常而令人愉悦;现在他站着洗镰刀,传来的则是《G大调弦乐小夜曲》,伴着草香隐约地向他表示祝贺,虽然这祝贺并不是很清晰。和往常一样,当他心情好的时候,或破晓的时候,他就想去找罗贝塔,抱着她,告诉她,也告诉自己: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问题。昨天晚上去喝酒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但是做不到,仍然有什么东西牵制着他。

他想起罗贝塔第一次来他家时的情景。那是去年八月底或九月初的一天,距离现在差不多一年了。他们搞了一次不太像样的野餐,做了很多丰盛的美食,放了唱片,还把一张床垫拖到了院子里。在那些清朗的夜晚,罗贝塔指给他看连成星座的星星那些难以想象的路径。每一天都是那么美好。她要他马上给她一个明确的说法:她已经四十三岁了,比他整整大六岁;她离开了丈夫,因为他们之间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假;但她讨厌这么说,因为这可能只是借口,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意思;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那时她看起来是多么勇敢、真诚,没有一丝虚荣。现在她的敏感、眼泪和疲惫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简直要让人崩溃。

但初见总是值得尊重的,他想。

伊娃和露丝在长廊里装饰餐桌。露丝穿着弟弟的白衬衣和条纹睡裤,头上包着黑色的头巾,高高地耸立着,让她看起来像一个高傲但善良的锡克教教徒。

“我觉得桌子上应该多放点东西,”露丝说,“那种淡雅的感觉已经过时了,伊娃。”

她们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放些橙色和金色的大丽花、小胡瓜、黄葫芦、印第安玉米和橡实形南瓜,橡实形南瓜上有着好看的条纹。

在琴声的掩盖下,伊娃说:“安杰拉住在这儿遇到的问题比我还多,她觉得他们每次吵架都是因为她。”

“他们吵架了吗?”露丝轻声问道,随后又说,“但这不关我的事。”她在十三或十四岁的时候曾经爱上过乔治,那时她母亲和乔治刚刚成为朋友。她很讨厌乔治的妻子,后来知道他们分开了还很高兴。她记得乔治的岳父是一名妇科医生,母亲觉得这是他们夫妻俩一直合不来的一个原因。母亲指的可能是他岳父的成功或他妻子所受的家教吧。但对露丝来说,“妇科医生”这个词听起来尖锐而骇人,而且她还见过这个妇科医生的女儿穿着一身冷冰冰的、金属质感的衣服,衣服的边缘参差不齐。

“他们经常冷战,我们看得出来。安杰拉非常自私,她认为所有事都以她为中心。人到了青春期就会变成这样,我可不希望自己这样。”

安杰拉的琴声停了一下,伊娃尖声叫道:“噢,我不想走!我讨厌离开。”

“真的吗?”

“我不想离开戴安娜。不知道她接下来会怎样,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可能再也见不到那只小鹿了。我讨厌分离。”

现在琴声停了下来,瓦莱丽和罗贝塔坐着的地方也能听到伊娃的声音。罗贝塔听了女儿刚才的话,便等着听她说明年暑假的事,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但伊娃却说:“其实我挺理解乔治的,我不像安杰拉那样在意他。我知道怎么做一个会开玩笑的人。我理解他。”

罗贝塔和瓦莱丽对视了一眼。罗贝塔笑了笑,摇了摇头,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她有时候担心乔治会伤到孩子们,不是身体上的伤害,而是态度的突然转变、厌恶感的流露等可能给孩子们带来的永远无法忘却的伤害。她觉得自己仿佛在以身示范,教孩子们去迎合乔治,尊重他的沉默,回应他的玩笑。他要是在这安全的生活空间里转变,给孩子们无法忘却的打击怎么办?要真是那样,自己就成了背叛孩子们、陷她们于如此境地的罪人了。她能觉察到危险的存在,比如上次乔治修剪苹果树的时候,她听到安杰拉说:“我爸爸现在有一棵苹果树和一棵樱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