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晚餐(第6/10页)
虽然如此,乔治还是常常禁不住喜欢安杰拉和伊娃,她们在他眼里是那么懵懂而迷人。而安杰拉和伊娃则觉得乔治很有趣,这有时候会让他很生气,有时候又会让他觉得美滋滋的。他对人要么十分矜持,要么十分风趣。他还是更喜欢做矜持的自己,所以当有人欣赏他的幽默风趣时,他就很高兴。
不过当他吃完早餐,拿起两只容量六夸脱的篮子去园子里摘西红柿时,没有一个人动动身子来帮他。罗贝塔依旧喝着咖啡,沉浸在伤感的思绪中。安杰拉做完芭蕾舞练习,正在笔记本上写日记。伊娃已经匆匆离开,到谷仓那边去了。
瓦莱丽家的客厅里,安杰拉在钢琴前坐下来。乔治家没有钢琴,所以安杰拉很怀念有钢琴的日子。母亲难道不怀念吗?她变成一个什么都不要的人了。
“我眼看着她变了,”安杰拉在日记中写道,“从一个我十分敬重的人变成了精神濒临崩溃的人。如果这就是爱情的话,那么我一点都不想碰它。他想把她和我们都变成他的奴隶。她小心翼翼地走在钢丝上,生怕惹他生气。她的生活一点乐趣都没有,如果让她选,她最希望做的应该是躺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拿块布蒙住眼睛,谁也不见,什么也不做。这个聪明的女人曾经是多么向往自由啊。”
安杰拉弹起《土耳其进行曲》,随之回想起五岁时父母卖掉的那处房子。在那房子的餐厅里,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个小架子,母亲把甜点盘子摆在架子上做装饰。院子里有一棵树,或者是灌木,长着盘子那么大、颜色像生菜的叶子。
她在日记中还写道:“我知道,怀旧是一种无谓的感情。有时候我真想把日记里对一些人和事过于苛刻的评价撕掉,但最终还是决定保留下来,因为我想记录下当时真实的感受。我希望自己的一生能有个真实的记录。在我看来,如何保持诚实是每个人面对的主要问题。”
暑假里,安杰拉很多时候都在读书。她读了《安娜·卡列尼娜》《第二性》《新月庄的艾蜜莉》《诺顿诗歌选集》《叶芝自传》《快乐的妓女》《创造性行为》,以及《哥特派故事七篇》。准确地说,有些书她并没有从头读到尾。她的母亲以前也是整天都在读书,无论她中午回家还是下午放学回家,都能看到母亲在读书,读墨西哥被征服的历史,读《源氏物语》。她惊奇地发现,母亲那个时候看起来是多么安心啊。
安杰拉还记得伊娃出生前的一幕。他们三个人——安杰拉、母亲和父亲——在海滩上玩,父亲用铲子在沙滩上挖了一个大洞。父亲是堆沙堡的能手,堆出的城堡连道路和排水系统都有,所以不管父亲做什么,安杰拉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但这个洞和沙堡没有一点关系,洞挖好后,母亲咯咯笑着翻过身,把肚子放进洞里。当时母亲肚子里怀的就是伊娃,那个洞就像个盛蛋的勺子。那片海滩很宽,白色的沙滩绵延数英里才缓缓地沉入碧蓝的海水中。那儿不是岩石耸立的湖畔,也不是小家子气的海湾,而是一个阳光灿烂、广阔无垠的地方。能是哪里呢?
一曲《土耳其进行曲》结束,安杰拉开始试着弹奏《G大调弦乐小夜曲》。罗贝塔一边听着琴声,一边听瓦莱丽幽默而绝望地讲述对金伯莉的害怕、对入侵者的厌恶,以及明知不对却不愿意放手的无奈。罗贝塔同时在想:不,那没有错。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离开丈夫没有错。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件事都没有错。必须那样做,否则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那是对的。
“你这段时间也不容易,”瓦莱丽看得很清楚,“压力特别大。”
“我对自己也是这么说的,”罗贝塔说,“但有时候我觉得也不是压力的问题。不是房子,不是孩子,只是心里的黑暗。”
“哦,生活中到处都有黑暗。”瓦莱丽咕哝着说。
“我想起了安德鲁。当时我是怎么对他的?总给他出难题,找碴儿,不停地指责他,然后又害怕,开始想办法弥补。渐渐地,摆脱他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但我总觉得是他的错,心想他只要这么做或那么做,我就会爱他。真可怕,他变成了——还记得你是怎么说他的吗?——一根木头。”
“他本来就是根木头,”瓦莱丽说,“一直都那样,不怪你。”
“我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在想,乔治现在是不是也在这样对我。他想摆脱我,然后又不想了,然后又想,最后连他自己都不承认有这种想法了,于是便开始给我出难题,找碴儿。现在我知道安德鲁当时的感受了,不是说我想回到他身边,那永远都不可能,只是现在明白了。”
“我不太相信有一报还一报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