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就是内森·祖克曼』(第6/19页)

大约在他的成名作出版之前的六个星期,他就预见了即将来临的成功将是何等规模,有些坐立不安,意识到众口一词的赞美歌也未必完全就是件好事,他于是坐飞机南下迈阿密,帮母亲为记者的来临做准备。经过晚饭时的一番谈话,母亲那晚失眠了,最后不得不穿越走廊,跑到爱西的公寓那里以求让自己镇静下来,还要跟爱西严肃地谈谈。

我深深地为我儿子骄傲。我说完了。非常感谢,再见。

如果记者打电话来,这是她最明智的应答。当然,如果她不介意自曝,如果她想让自己的大名见诸报端……

“亲爱的,这是你妈,不是伊丽莎白·泰勒。”

于是,在海鲜晚宴上,他装作一位报社记者,声称他最重要的事就是给她打电话,询问内森小时候她们是怎么教他大小便的。母亲转而也不得不假装,只要他的新书一上架,这种事情就得天天发生似的。

“‘可是,做卡诺夫斯基的母亲是什么感觉呢?让我们直面这问题,祖克曼太太,这就是您现在的身份啊。’”

“‘我的两个儿子都很棒,我以他们为傲。’”

“真不错,妈。如果您想那么说,那蛮好的。不过呢,如果您不愿意,您甚至不必说那么多。如果您愿意,只笑笑就行啦。”

“这不是笑话人家吗?”

“不,不——没必要侮辱别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我的意思是,就轻轻一笑置之。或者守口如瓶。沉默是金,是最奏效的。”

“好的。”

“‘祖克曼太太?’”

“‘有事吗?’”

“‘天下人都很好奇。他们读了您儿子的大作,书里写了吉尔伯特·卡诺夫斯基和他母亲的故事,现在他们想从您这里了解一下,成名是什么样的感觉呀?’”

“‘无可奉告啊。谢谢您关注我儿子。’”

“妈,挺好的啦。不过我想说的是,您可以在任何时候跟他们说拜拜。这些人总是死缠烂打,所以您要做的就是道别,并把电话挂了。”

“‘再见。’”

“‘请等一下,先别急,求求您,祖克曼太太!我是带着任务来的,我刚刚又有了个孩子,刚买了房,有很多账单要付——一则关于内森的报道可以让我大大加薪啊。’”

“‘哦,我相信您写其他也会加薪的。’”

“妈妈,太棒了!接着说。”

“‘谢谢您的来电。再见。’”

“‘祖克曼太太,就两分钟,而且不发表,行吗?’”

“‘谢谢,再见。’”

“‘那就一分钟。就一句话。祖夫人,求您就为我写的关于您了不起的儿子的文章说短短一句话行吗?’”

“‘再见,再见了。’”

“妈,事实上您甚至没必要一直说再见。虽然对于一个有修养的人来说这样很难理解,可是到时候您尽可以直接挂了电话,不要觉得您怠慢了谁。”

吃甜点的时候他又让她演练了一遍,只为了确定她是否已经准备好了。半夜里她会需要“安定”就不奇怪了。

三个星期前,他又一次去了迈阿密,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原来探亲访友可以如此让人心烦意乱。他们先是去看了住在疗养院的父亲。自从上次中风之后,祖克曼医生说的话都让人听不大懂了——一个单词只说出一半儿,音节也掐头去尾——有好几次他一开始都没有认出祖克曼太太。他看着她,嚅动着嘴唇说“莫利”,这是他已故的姐姐的名字。真不知道他那点些微的意识怎么就能让她坚持天天来看他。可是,母亲那天看起来却是这些年来气色最好的一天。父亲床头柜上放了张框起来的照片,上面的母亲还很年轻,卷卷的头发,怀里拥着她刚出生的忧郁的儿子,那是一九三五年的时候在海滩上照的。母亲那天的气色虽然比不上照片当年的光景,可她确实不那么疲倦了,让人不用为她的健康状况担惊受怕。自从她四年前开始辛辛苦苦地照料父亲——四年里他从不让母亲从他视线中消失——她不再是那个活力四射、不屈不挠的母亲,他从那个母亲身上遗传了那生气勃勃、炯炯有神的眼睛(和稍有喜感的身形),但她现在更像是他的外婆,那个面容憔悴、沉默寡言、被人生打垮了的外婆,母亲的父亲是个专横的店主,外婆后来守了寡,变得如同幽灵一般。

他们到家以后,母亲就得躺在沙发上,头上敷着冷毛巾。

“妈,不过您看起来好多了。”

“现在去看他比以前要适应了。内森,我不想这么说,不过我开始觉得我恢复一些了。”他已经在疗养院待了大概十二个星期了。

“当然要适应些啊,”儿子说。“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今天他状况不太好。让你看到他那个样子我觉得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