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内森·代达罗斯(第4/13页)

“我都记不得有这件事了。”

“但是我记得。我记得很多,我全都记得。悉尼一直叫米玛·莎亚伤心。小孩子不知道,那个在地板上打滚,让他们大笑的牛皮大王也可能是让别人掉眼泪的人。他让你姨姥姥掉了不少眼泪,他一长大到可以上街,就给她找让她伤心的事。但是尽管那样,那位老太太仍旧,仍旧把她辛苦挣来的钱留一份给他,但愿这管一些用。她终于超脱了他给她带来的一切痛苦和耻辱——就像活着那样了不起,‘莎亚’的意思是生命,那就是她自己给别人的东西。但这,你却漏下了。”

“我没有漏下,我在第一页就这么形容她的。不过你说得不错——我没有详细写米玛·莎亚的一生。”

“要是那样才是篇好小说。”

“但那就不是这篇小说了。”

“你是不是充分认识到,像这样的一篇小说要是发表了,给不了解我们的人读到以后会得出什么结论?”

我们这时已走下了我们家那条街的长长的下坡路,到了伊丽莎白大街。凡是我们所经过的草地、车道、车房、电线杆、小砖阶,没有一个对我没有深深的吸引力。这里是我练习挥刀的地界,这里是我玩橇车碰掉牙齿的地方,这里是我第一次尝到惩罚的滋味的地方,这里是我因为戏弄一个小朋友被我母亲打巴掌的地方,这里是我听到爷爷死了的地方。我可以没完没了地记起在这条街上我所遇到的事情来。这条街上都是跟我们家差不多的那样独家住的砖墙房子,房主人都是些跟我们家差不多的那样的犹太人。考虑到他们当初起家的那个市区,在一条长满遮阴树的街上,有六间正房、一个“设备齐全的”地下室、一个安了纱窗的门廊,都是来之不易的东西。

在大街的对面是公园的入口。我的父亲常常坐在那里——每个星期天都坐在同一条长凳上——看着我的弟弟和我玩拉绳,在爷爷奶奶、公公婆婆、姑奶姨姥、姑姑姨姨、叔叔舅舅——有时我觉得在纽瓦克祖克曼家的人比黑人还多,我在一年看到的黑人也不如我在一个平常的星期天同我父亲开车周游全市访亲问友时看到的堂表兄弟多——面前循规蹈矩地过了几小时以后,尽情地大喊大叫。“唉,”他常常说,“你们男孩子们多么爱大叫大嚷。”他一手摸着一个儿子的脑袋,在我们开始走出公园回到我们所住的那个熟悉的小山坡上去的时候,抚理一下我们的汗湿的头发。“只要是大叫大嚷的游戏,”他对我们的母亲说,“这两个孩子都玩疯了。”现在我的弟弟已乖乖在学习单调乏味的牙医预科课程,听从了我父亲的劝告,放弃了并不十分坚决地要当演员的梦想,而我呢?我显然又在大叫大嚷了。

我说:“我想现在就去赶汽车。我们就不去公园了。这一天够累的,我得回去收拾一下,准备明天去夸赛。”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不会有什么用处的,爹爹。现在最好是把小说放在邮筒里寄还给我——把它忘掉算了。”

我的建议引起了我父亲轻轻的一声讥笑。

“好吧,”我不快地说,“那就别忘掉它。”

“别激动,”他答道,“我送你到车站。我陪你等。”

“你真的该回去了。天开始凉了。”

“我穿得很暖。”他告诉我。

我们沉默地等在车站。

“他们星期天开车不慌不忙,”他最后说,“你还是回家吃晚饭吧。你可以赶明天早晨头班车。”

“我得赶明天去夸赛的头班车。”

“他们不能等?”

“我不能等。”我说。

我走到街心去看有没有汽车来。

“你在那里要给车压死的。”

“也许。”

“那么,”终于我在街心中等够了,慢吞吞地回到人行道上来,他说,“你现在打算把你的小说怎么办呢?寄给一家杂志?”

“给杂志太长,也许没有一家杂志会刊登。”

“他们会刊登的。《星期六评论》把你放在重要的地位。那是一篇很捧场的文章,以你的年龄,这样给选出来,是极大的荣誉。”

“这个嘛,以后再看吧。”

“不,不。你现在正是得意的时候。《星期六评论》在新泽西从来没有像登着你照片的那一期销得那么多。你认为为什么大家今天都来了,弗里达和戴夫、泰西姑姑、伯第、墨里,还有埃德尔曼斯夫妇?因为他们看到了你的照片,他们感到骄傲。”

“他们都对我说了。”

“我说,内森,请让我把话说完,你就可以走了。在那艺术家的休养地,也许你会心平气和地想一想我要你明白的道理。要是你不想有什么作为,我对这件事就不会这么认真了。但是我对你是很认真的——而且你也要认真对待自己,认真对待你在做的事情。别管那该死的汽车有没有来了,请你听一听我的话。你搭下班车也不迟!内森,你已不再是在上学了。你是哥哥,你已进入了社会了,因此我也是这样对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