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3/4页)

我并没有认出那个男人或女人,但我认出了母亲的大衣,一件带风帽的玫瑰色和绿色相间的苏格兰呢大衣。肯定是妈妈!我还从未见过别人穿带风帽的玫瑰色和绿色相间的苏格兰呢大衣。

“约瑟夫!”

我使劲捶打着我父母,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一句话。我拍他们,掐他们,紧紧抱住他们。我盯着他们看,抓紧他们,不许他们再走掉。我重复了无数次这样混乱的动作。是的,我感觉到了他们,看到了他们,是,他们还活着。

我高兴到悲从中来。

“约瑟夫,我的小约瑟夫!米舍科,你看到了吗?他多可爱啊。”

“你长大了,儿子!”

他们说着些愚蠢没意义的小事,却让我直想哭。我,我已泣不成声。我们分别后三年来蓄积的痛苦,一下子压到我肩头,把我击垮。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只会抽噎。

意识到我不回答他们任何问题时,他们转向吕迪:

“我的小约瑟夫,他太激动了,是不是?”

吕迪表示赞同。因为再次被母亲理解,猜中了心事,又引得我一阵热泪。

我有一个多小时说不出一句话。在这个小时里,我抓住他们不放,一手拽住我父亲的胳膊,另一只手握住母亲的手掌。在这一个小时里,我从他们对蓬斯神父的讲述中知道了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藏身在离此地不远的一个大农场里,乔装成农业工人。他们之所以花了很长时间确定我在哪,是因为他们回到布鲁塞尔后,发现叙利伯爵和伯爵夫人失踪了。抵抗组织把他们引到了一条错误的线索上,他们一直寻找到荷兰。

在叙述他们的曲折经历时,母亲经常转向我,抚摸着我,轻声喃喃道:

“我的小约瑟夫……”

我是多么喜欢听到意第绪语,这是一种多么柔和的语言啊,人们用它唤一个孩子的名字时会忍不住加上一点声音的抚摸,一个昵称、一个悦耳的音节,就像用词语在心里撒了一把糖……这样的情形下,我恢复了常态,一心想带他们去参观我的领地,我度过几年快乐时光的黄别墅和它的花园。

他们的事情说完了,便凑向我:

“我们这就回布鲁塞尔,你去拿上你的东西好吗?”

就在这时我恢复了说话的功能:

“怎么?我不能留在这里了吗?”

我的问题得到的是一片沮丧的沉默。我母亲眨眨眼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我父亲下巴抽搐着盯着天花板,蓬斯神父朝我探过来:

“你说什么?约瑟夫。”

我突然醒悟到自己的话在父母的耳朵听来有多么可怕,我羞愧万分!但是太迟了!我又重复了一遍,希望这第二遍产生的效果与第一遍不同:

“我不能留在这里了吗?”

糟了,这回更不妙!他们的眼睛立刻潮湿了,把脸转向窗子。蓬斯神父皱起眉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约瑟夫?”

“我说我要留在这里。”

一个耳光抡过来,容不得我有半点儿怀疑。蓬斯神父举着发烫的手掌,忧伤地看着我。我看着他惊呆了,他从来没有打过我。

“原谅我吧,神父。”我嘟哝道。

他严厉地摇摇头,表示这并不是他期待的反应。他用眼神示意我向父母道歉,我服从了。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妈妈。这只是表示我在这里过得很好的一种说法,一种表示感谢的方式。”

父母向我张开手臂。

“你说得对,亲爱的。对蓬斯神父,我们永远也说不够谢谢。”

“是的,说不够!”我父亲重复道。

“你听到了吗,米舍科,我们的小约瑟夫已经丢了我们的口音,人家都要不信他是我们的儿子了。”

“他做得对。我们应该停止说这种不幸的意第绪语了。”

我打断他们,看着神父清晰说道:

“我只是想说我舍不得离开您……”

回到布鲁塞尔,尽管我很高兴发现父亲租了一座大房子,用一种报仇心切的态度,投入到他的生意中去;尽管我沉溺于母亲对我的爱抚和温柔,以及唱歌般的话语,我还是感到孤单,像一只丢了双浆的小船,随波逐流。布鲁塞尔太大了,无边无际,所有的风都可以刮过来,少了一堵让我感到安全的围墙。我可以吃饱饭了,穿合身的衣服和鞋子,在自己漂亮的房间里收集一大堆玩具和图书,但我怀念与蓬斯神父一起度过的探寻神秘未知的那些日子。我学校里的新同学很乏味,老师机械僵化,课程很无聊,家也让我生厌。不是只拥抱一下就能找回父母的。三年时间,他们变得陌生了,肯定是因为他们变了,也肯定是因为我变了。他们离开的是一个小孩子,接回的却是一个少年了。我父亲一心要在物质上取得成功的强烈愿望让他变了个人,我很难再认出从前那个谦卑的爱抱怨的沙尔别克街上的裁缝了,他现在要做一个野心勃勃的做进出口生意的阔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