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4页)

一个女人站起来,朝我们挥手,差点就要倒向我们。

“吕迪!”

“妈妈!”

吕迪朝招呼他的那个女人奔过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在她身上我没看出吕迪描述的他母亲的样子,那该是个文静的高个子女人,胸脯高耸,天蓝色的瞳孔,黑色长发瀑布般浓密,深受观众欣赏。相反,我看见他拥抱了一个小个子老妇人,几乎秃顶,目光呆滞惊恐,脸色灰白,皮包骨头,扁平的身体裹在一条羊毛裙子里。

然而,他们相互在耳边说着意第绪语,在对方的肩膀上痛哭。由此我认定吕迪没有搞错人,但显然是美化了他的记忆。

他想把她带走:

“来,妈妈,这个宾馆里有一架钢琴。”

“不,吕迪,我想先把饭吃完。”

“来,妈妈,来吧。”

“我还没吃完胡萝卜。”她跺着脚说,像个固执的孩子。

吕迪显然有些吃惊: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有威望的母亲,而是一个不肯放下饭盒的小女孩。蓬斯神父做了个手势,让他别难为她。

她慢慢地,全神贯注地喝着汤,用一块面包蘸剩下的汤汁,直到把盘子擦得一干二净,对别的一切充耳不闻。在她周围,其他幸存者也这样仔仔细细地对付他们的盘子,几年的严重营养不良,让他们吃起东西来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

然后吕迪伸手扶她站起来,把我们介绍给她。尽管她非常虚弱,还是优雅地朝我们笑了笑。

“您知道吗?”她对神父说,“我坚持活下去,就是因为希望我能找到吕迪。”

吕迪眨眨眼睛,岔开话题:

“来,我们去钢琴那边,妈妈。”

穿过奶白色石膏吊顶的大厅,走过几道挂着厚重丝绒帘布的门,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按在琴凳上,打开了钢琴盖子。

她看着那架三角钢琴有些激动也有些不安。她还会弹奏吗?她的脚滑向踏板,手指抚摸着琴键。她在颤抖,她感到害怕。

“弹吧,妈妈,弹琴。”吕迪喃喃道。

她有些慌乱,看着儿子。她不敢对他说她怀疑自己是否还会弹琴,说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说……

“弹吧,妈妈,弹吧。我也一样,想着有一天你会重新为我弹琴,这样才熬过了战争。”

她摇晃了一下,赶紧抓住琴的边缘。然后她盯着琴键,仿佛那是一道需要克服的障碍。她双手迟疑地伸向键盘,然后小心地按下了琴键。

那是我所听到过的最温柔最忧伤的旋律。开始有点细长、纤弱、稀疏;然后慢慢坚定起来,琴声越来越紧凑、激越、热烈。

演奏的时候,吕迪母亲找回了往日的风采,现在我辨认出,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吕迪曾向我描述过的那个女人。

弹到最后一段时,她转向她儿子:

“肖邦,”她低声道,“他没有经历过我们刚刚遭受的劫难,然而他猜到了一切。”

吕迪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

“你会继续上学吗?吕迪。”

“我发誓继续上学。”

之后的几个星期我经常去看望吕迪的母亲,尚莱的一个老太太收留了她。她在渐渐恢复原来的样子,脸色、头发和威望。吕迪每天晚上去她那里,并且也不再扮演他一直以来的、不可救药的、又懒又笨的坏学生角色,甚至对数学也开了窍。

星期天,黄别墅成了曾经躲藏起来的孩子的聚集地。人们从周围把三至十六岁的还未被认领的孩子带到这里。他们在风雨操场那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展示自己。来了很多人,大部分人来认领他们的儿子女儿或者侄子侄女。也有在纳粹大屠杀后,感觉必须对某个孩子负起责任的远房亲戚,还有一些打算领养孤儿的夫妇。

我既盼望又害怕这些早晨。每次叫到我名字走上高台时,我多么渴望听到一声呼喊,我母亲的呼喊。每次当我在一阵礼貌的沉默中原路折回的时候,我恨不得自残。

“这都是我的错,神父,我父母不来,那是因为战争期间我并没有想念他们。”

“别说傻话,约瑟夫,如果你父母没有回来,那既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们的错,是希特勒和纳粹的错。”

“您不能推荐我被领养吗?”

“现在还太早,约瑟夫。如果没有文件证明你的长辈都已去世,我没有这个权力。”

“反正,没人会要我的!”

“别,你应该继续盼望。”

“我讨厌盼望,我在盼望时感到无用和肮脏。”

“你要更谦卑一点,再等等吧。”

这个星期天,在例行的孤儿展览后,我仍然一无所获、垂头丧气。我决定陪吕迪去村里他母亲那里喝杯茶。

我们沿着小路往下走,我看见远处有两个人影在往坡上爬。

我连想都没想,拔腿就往那个方向飞奔,几乎脚不沾地,简直要飞起来了。我跑得太快了,感觉腿都要从髋上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