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5页)

“自从德国军队在苏联深陷泥潭及美国人参战后,我估计希特勒快要完蛋了。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在这里,纳粹越来越神经质,他们以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气急败坏地追捕抵抗组织成员。我很为我们担心,约瑟夫,很担心。”

他像猎狗嗅到狼的踪迹,在空气中嗅到了危险。

“没事,神父,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继续学习吧。”

无论是对待神父还是对待吕迪,我总喜欢表现得像个保护者。我实在是太爱他们了,为了排遣他们的担忧,我表现出一种不可动摇的、令人信服的乐观精神。

“给我把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区别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吧,神父。”

“犹太人和基督徒信仰同一个上帝,就是授予摩西十诫的那位。但犹太教徒不承认耶稣就是那位被宣布的弥赛亚,就是他们期盼的上帝使者。他们认为他只是又一个犹太先知而已。当你认为耶稣就是上帝的儿子,是上帝的化身,死而复活,那你就成了一名基督徒。”

“所以对基督徒来说,那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对犹太教徒来说,还没有发生。”

“对,约瑟夫。基督徒就是那些追忆过去的人,而犹太教徒则是期待将来的人。”

“这么说基督徒就是停止期待的犹太教徒?”

“对。而犹太教徒,就是耶稣出生之前的基督徒。”

想到自己是“耶稣出生之前的基督徒”,我感到很有趣。在天主教启蒙课和《摩西五经》的秘密学习中,宗教故事比起从图书馆借的儿童读物更能激发我的想象力。我感觉它更有质感,更私密,更具体。不管怎样,这涉及到我的祖先,如摩西、亚伯拉罕、大卫、施洗约翰或耶稣!我的血管里肯定流淌着他们其中一位的血,况且他们的生活并非平淡无奇,至少不比我差:他们呐喊过,哭泣过,歌唱过,他们时刻面临着迷失的危险。我不敢向蓬斯神父坦承的是,我已经把他糅合进了这个故事,我难以想象那位洗手不干的罗马行政官本丢彼拉多,不是蓬斯神父的模样而是其他样子。我觉得蓬斯神父如果出现在福音书里是再正常不过了,就在耶稣身边,夹在犹太教徒和未来的基督徒之间不知所措,一个诚实却不知如何选择的人。

我感觉蓬斯神父为了我而勉强进行的学习,带给他很大的困惑。像许多天主教徒一样,他以前不是很了解《旧约》,他为发现《旧约》及一些拉比的评论而赞叹。

“约瑟夫,有时候我会自问是不是信奉犹太教更好?”

“不,神父,还是做基督徒吧,您没意识到您运气有多好。”

“犹太教讲的是尊重,而基督教讲的是爱心。我自问:尊重难道不是比爱心更深刻?而且也更可行……爱我的敌人,像耶稣教诲的那样伸过另半边脸,我觉得这令人敬佩却难以实践。尤其是现阶段,你会把另半边脸伸给希特勒?”

“决不会!”

“我也不会!确实我对不起基督,也许我穷尽一辈子都无法效仿他……爱心能够成为一种责任吗?人可以命令他的心灵吗?我可不信。犹太教大教士认为,尊重要高于爱心,那是一种持久的责任。我感觉这是可能的,我可以尊重我不喜欢的人或我不感兴趣的人,但是爱他们?再说了,如果我尊重他们了,是不是还需要爱他们?爱,这很困难。我们既不能挑起爱意,也不能控制它,更不能强求它持续,而尊重……”

他摸摸光脑袋说:

“我在想,我们基督徒不正是一些过于多愁善感的犹太教徒……”

就这样,我的生活伴随着对《圣经》的学习思考,对纳粹的恐惧,伴随着抵抗组织越来越多和越来越大胆的行动,伴随着与同伴们的游戏,以及和吕迪的一起散步。如果说轰炸未能放过尚莱,英国飞行员倒是避开了黄别墅。很可能因为它远离火车站,尤其是蓬斯神父做好了预防措施,在避雷针上绑了一面红十字会旗帜。奇怪的是,我却喜欢那些防空警报,我从来不和同学们一样躲到防空掩体下面,而是和吕迪一起爬到屋顶上观看那些场面。皇家空军的战斗机飞得那么低,我们都看得见飞行员,向他们友好地挥手。

战争期间最大的危险就是司空见惯,特别是对于危险的习以为常。

在尚莱,一直有几十个人在秘密抵抗纳粹。时间一长,他们有些轻敌,尤其是诺曼底登陆的消息让我们付出了沉重代价。

我们听说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美国部队已经登陆,这消息让我们群情振奋。即使我们还不得不保持沉默,但微笑绽放在我们脸上。蓬斯神父走起路来都有些轻飘飘,很像耶稣踏浪而行的样子,脸上散发着快乐的光芒。

这个星期天,我们蹦蹦跳跳去做弥撒,迫不及待地想与村民们分享这触手可及的胜利,即使我们还只能用眼神交流。弥撒开始前十五分钟,所有学生都在操场上排好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