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雨》作品六号(第4/4页)

一只温暖的手抹去他额上、颈脖的汗水,也不知是否是梦。

女人离去时还没忘了给他盖上被呢。

醒来时,发现床脚塌了,大概是被白蚁蛀得脆弱了。但他竟记不得是哪时塌的,多半是他像头野牛一般冲撞时崩的吧。

这种天气跑来割胶?又不是生手,抬头一望就知道了。就算天还没亮,风的温度也不一样,比平常冷,怎么会不知道?阿丁也真会挑时机。

远远望去,阿根嫂的园里那一棵棵被割过的树,被雨一淋,胶汁就不再沿轨迹走,而是沿树皮上的雨迹渗开成一大片,白惨惨的,真的像在哭泣。看来伊真的割了有几十棵甚至上百棵,真是个勤快的傻查某③。有个现成的女儿好,比现成的儿子好多了。看来蛮乖的,以前看到他都会怯生生地叫“阿叔”的。

伊在房里喊他,原来是发现床靠着的里墙有多片木板不知何时被白蚁蛀空了,沙土倾泻而下。伊像个妻子那样责备他——怎么可以放任自己的家被白蚁吃成那样?再下去不是连人都要让蚂蚁吃掉?那一身汗红着脸喘着气骂人的样子,让阿土再也忍受不住,卵疼。雨又那么大。

伊会再来的

看来整间屋要清查一遍,所有被白蚁蛀掉的都要赶快换掉。厨房屋顶要赶快补一补,那些笨鸡笨猪要圈回来养肥了卖掉,猪灶要重新设计。

但也许,有时候可以到伊那儿睡。

厨房锅碗瓢盆里的水都满溢了,逐一倒掉,扫一扫地板上的积水。被雨水撑大的洞,捡些木片铁片塑胶片从里侧权且塞住。

之后他打伞去把那一身沙土的观音刷洗干净,擦干;大伯公的神位摆正,扫除蛛网和灰尘,妻的遗照也抹干净了,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在她面前的香炉里插了两炷香。那被堆在门口的酒瓶,瓶口向下,整齐地沿着外墙边排列。

真要感谢阿丁,阿土内心自言自语。只有阿丁会尽心尽力帮他想,一心想要让他重新站起来。为此,不惜发挥猎人的本领,埋伏多时,在阿根喝了酒摸完麻将到林边小便时,几刀就收拾了他,警方多半会认为是山老鼠干的吧。那之前,阿土只不过曾经酒后在阿丁面前说,羡慕那没路用爱讲大话的阿根竟然娶到这么好的女人。那时阿土的妻子已经死了三个月了,阿土仍像印度人那样,每天喝椰花酒喝到烂醉。那阵子常梦见自己死了腐烂在沼泽里,乌溜溜的土虱摆动着尾巴,从他屁眼钻进去,再从嘴巴钻出来。而妻子插了一头花,热热闹闹地带着儿女改嫁给了多毛的马来人。

阿土突站起来,伸长双手就着檐瀑搓洗。然后甩甩手,在裤子上擦一擦,右手即从裤裆掏出软垂的阴茎,一泡热腾腾浊黄的尿冒着烟穿过檐帘射向大雨中。

二◯一五年一月二十一日埔里

①闽南语,意即别再哭了。

②闽南语,指小孩。

③闽南语,指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