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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子啊,你怎么样?要是累的话就歇一会儿好了。反正家里也没人来,脏就让它脏去吧。”

父亲面带笑容慢吞吞地说道,看着躺在床上的翔子。看上去一副自得其乐的朴实样子,却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威压感,这正是翔子最吃不消的地方。他什么都不做,只是耐心地等着别人动手,假如让他自己动手做,估计他情愿饿死都不肯做,不是单单“懒怠”这个词可以概括的。在他红扑扑的慈祥的脸上,能够感受到一种疯狂。——这么看待自己的家人,我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他呀,就像个国王。”

少女时代,每次向好朋友诉苦,对方总是困惑地反驳道:“可我觉得你父亲是个很亲切、很有趣的人呀!”

翔子无言以对。

你父亲就是不善言辞,做事情也笨手笨脚的,但他心里很孤独啊。——贤介也曾经不带半点儿偏见地这样评价道。在一个和和睦睦的家庭长大的他,是绝对无法理解的。想到丈夫与住在大崎的公婆之间还能说上掏心的话,不由得生出一丝嫉妒。

翔子微微笑道:“哦,不要紧的,我只是打扫久了有点儿累。对了,要不要叫清洁公司来上门打扫?”

“不要那么麻烦了。嗯,晚饭准备怎么着?”

“我来做吧。不好意思,你稍稍等一会儿。”

“没事,不急的。”

平稳的声调中不能说一点儿对女儿的关心都没有,一瞬间,翔子为自己刚才的不悦感到无地自容。这是怎么了?小时候,自己很喜欢父亲,还跑出去替父亲买指甲钳、挖耳勺等,父亲用胡子拉碴的下巴在自己脸上蹭的那种感觉也苏醒了。记得那时候附近的人都很羡慕父亲,就是现在,也不能说父亲已经不爱自己了。从小到大,父亲没有打过自己,也没有反对过自己的选择,给起零花钱来毫不吝啬,父女两人甚至从未当面争吵过。可是,为什么自己却会觉得父亲的存在让自己痛苦呢?翔子也不明白。

“不要再打扫了。你累了,不要再做了,好好歇一歇吧。”

父亲越是堆满笑容,翔子越是对他恨恨的:不要假装好人啦!我不做,那谁来做?她在心里暗暗祈祷,真希望丽美赶快回到这个家。这是她此时唯一的想法。

母亲离家的时候,翔子非但没有觉得悲伤,而是首先想到:

——以后家里的事情得由我来做了,我得照看父亲了。

自己光想想就觉得可怕。

把母亲从家里赶走的应该不是父亲,而是自己。翔子脑海里至今还萦绕着这样的疑念。尽管自己帮不上多大的忙,但本应该帮母亲做更多的,至少,可以经常和母亲说说话,聊聊家常啊。家里从梅子干到酱汤,全都是母亲亲手做的;家人过生日,哪次不是准备得又周到又热闹;一年到头热心地参加法事活动;家里来人尽力热情招待……不过翔子注意到,母亲总是战战兢兢地留意着父亲的脸色。可以说,母亲以一己之力支撑着这个懒怠的家庭。

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母亲不在了,家里人便开始一个个消失。

母亲给了自己一个自由的童年时代,这一点翔子很感激,不过,她不想成为像母亲那样的牺牲者,她想拥有的是各个方面的自由。如果仅仅为了衣食住行而令自己身心疲惫,岂不是本末倒置吗?本来是为人生幸福而做的一些必要事情,反过来却把自己变得不幸福,天底下哪有这样自相矛盾的道理?

翔子记得非常清楚:上小学时,为庆祝女儿节在家里举办了一次派对,母亲天不亮就爬起来做寿司,父亲举起筷子夹起来刚送进嘴里便悻悻地嘟囔道:“太难吃了!”随即一口吐掉,离开饭桌,半躺在电视机前,先前还快快乐乐的同学们顿时全吓呆了,翔子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向大脑,她觉得仅仅几秒钟之前还讲着笑话的父亲,和电视机前背对着自己的男人完全是两个人。事后,母亲小心翼翼地问起原因,父亲却只用极其平淡的语气答了句:“稍稍甜了点儿。”母亲做的寿司父亲吃过不止一次,为什么偏偏那次就无法接受呢?直到现在翔子也想不明白。那寿司是母亲娘家的味道,将葫芦干和香菇干煮熟炖烂,连鱼肉松也是母亲将鱼肉煮熟晾干后再炒出来的,非常费时费神呢。

“晚上我想炖一锅菜,或者做个咖喱,你看行吗?”

“都行啊。只要是翔子做的,爸爸随便什么都行。”

父亲笑着走出屋子,身后的拉门也没关上。从父亲嘴里,想听到关于翔子的丈夫贤介或者是女儿婚后生活的话题,估计这辈子都别想了。

翔子又点上一支烟,袅袅腾起的烟雾碰到天花板的木格子,分成两半散开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