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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父亲还有洋平也好久没见了,就在家里多待几天吧。”

贤介好意地将翔子送出门,可她一想到家里那堆麻烦事就头痛,磨磨蹭蹭在小路上绕了好几个圈才走进东京车站。坐上两年没乘的新干线,再转乘私铁,一番折腾,终于回到老家,可是一踏进家门却恨不得马上就离开。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仿佛就要被停滞的灰色时间碾碎压扁似的。

蓦地,插着祖父母牌位的佛龛映入她眼帘,供在佛龛前的菊花花茎浸在瓶子里已经变了色,叶子也早已干枯,靠近时还能闻到一股异味。母亲在的时候,父亲态度蛮横地对家事各种指责和看不顺眼,可一旦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却什么也不会做,根本是什么都不想做。自己算得上懒散了,可父亲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要这样放弃生活,不,严格地说是放弃人生吧?丽美离家三个星期,冰箱里的东西全都腐烂了,到处可见垃圾。虽然忍不住对他产生一丝同情,可是仔细想想,父亲难道不是四肢健全的人吗?何况不过才六十五岁呀。那些比父亲年长得多的政治家,不顾来自全国的各种批评责难,仍经常斗志昂扬地出现在媒体上,父亲为什么就缺少这种霸气呢?莫非早早地就患上老年痴呆症了?翔子一瞬间掠过这个念头,可是马上又想到,自己幼年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是这副德行了。

——绝对不主动采取行动。

他会屏息静气地耐心等待别人行动。和母亲离家出走时一样,他不主动出去寻找丽美,只是脸上挂着怪异的微笑,窝在电视机前,将一肚子的怨念掷向远方。估计丽美能感应到父亲这份掩饰不住的孤独感,然后悻悻地回到家,表面上她是个快活且坦直的人,其实是有点儿懦弱,所以才会被父亲看上。

今年五十多岁的丽美原先是父亲常去的一家居酒屋的女招待,翔子考进本地女子大学的同时,她来到这个家。那时候翔子已经不常回家了,所以和她几乎没有像样的交流与沟通,不过翔子还是很感谢她,虽然她性格有点儿大大咧咧、爱管闲事,毕竟也给这个家带来了生机。

假如丽美一去不返,最头痛的是翔子。丽美仿佛一条生命线,她如果不在,作为长女的翔子就必须负起照看父亲的责任,这种不安始终压在翔子心头。洋平是指望不上的,至于哥哥,自从对父亲再婚表示反对以来,和父亲几乎断了一切联系。

父亲把自己禁闭在这个灰蒙蒙、脏兮兮的家里,大概是想以此来报复离家出走的女人,翔子能够从中感受到一种无言的宣示,她不由得感到呼吸沉重:父亲是想牺牲自己的人生,去战胜什么。也许,这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父亲根本没有那样的念头,他不过是个万念俱灰的老头。唉,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待在父亲身边,就会不禁胡思乱想,弄得心力交瘁。此刻她多么想马上回到贤介身边去,和贤介在一起,自己才能轻松地呼吸,自在地呼吸。她深切感悟到:自己最适合的位置是世田谷区那栋老旧的公寓。

翔子心神不宁地东张西望,想找支烟抽。碗柜抽屉里父亲抽的MEVIUS(3)对翔子来说味道太冲了。对了,说不定自己读大学时抽的烟还有存货吧?于是,她放下吸尘器,朝原先自己的房间走去。

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那时爱抽的“骆驼牌”香烟和打火机。点上香烟,翔子顺势往床上一躺,床罩上扬起一团灰。翔子望着天花板,让烟在空中轻轻地盘旋成一个个圈。

一直到大学毕业,自己就生活在这个屋子,可不知为什么,这会儿躺在床上心却一点儿也静不下来。从前喜欢得不行的各种收藏品,此刻居高临下挑衅般地看着她。英国电影的海报、进口时装杂志、大开本的漫画册……翔子身子一阵震颤,她感到有点儿羞臊,净是些品位凡庸的爱好。乍一看,好像很时尚、很先锋,其实都是那些所谓的名人在后面拼命聒噪,目的还不是引导消费。在以个性为标签的当下,翔子自然不会对那个时代产生丝毫怀恋,最好是将十五至二十二岁那个只知一味张扬自我意识的时代一笔勾销。经过那个自以为是、言行轻狂张扬的岁月,如今却身无长物,什么东西也没学到,就这么平平凡凡地跨入了三十岁。

假如,博文被编辑成书,学生时代的玩伴们一定也会看到,那可是最要命的事情:曾经高调地宣称,自己讨厌这个死气沉沉的小地方,将来想从事时装业,要在东京过充满刺激和激情的生活……谁能料到,职场不顺、挫折连连,最后只得抓住一段极为普通的婚姻,自甘平凡,过着慵懒的生活——她不想让这个地方的人知道这一切。

翔子羡慕志村荣利子。毫无疑问,荣利子不存在竭力想抹掉的过去,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世田谷一步,在那里一页一页堆叠出她的幸福人生,就像一个完美的油酥千层蛋糕。那是自己无法企及的,正因为如此,翔子才会感慨万千。此时的翔子特别想和荣利子见面。和她约好了,下次在回转寿司店,虽然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女性之间的约会,但翔子觉得它特别值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