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绿林战士(第8/9页)

谋反的几个人是在同敌人前沿侦察部队派来的代表密谋。来人的谈话完全听不清楚,他们同叛徒讲话的声音太低;只是从密谋者窃窃私语中间的停歇,日瓦戈猜出那是轮到了敌方军使讲话。

讲话最多的是酒鬼扎哈尔,沙哑着嗓子,总是骂骂咧咧。他大概是主谋。

“现在你们都听仔细了。主要的是不许声张,隐蔽好。谁要顶不住了去告发,看见芬兰刀了吧?我就拿这把刀把他肠子捅出来。明白吗?现在咱们哪边都不讨好,不管在哪儿也是提心吊胆。所以得将功折罪。要干件了不起的事。他们要求把他活捉了,用绳子捆上。你们听说没有,如今他们的百人长古列沃伊要到这片森林里来(有人纠正他名字说得不对,他没听清楚,又错改为‘将军加列耶夫’)。这样的好机会,不会再有。这就是他们派来的代表。他们会给你们说清楚。他们讲非捉活的不可。你们自己问问吧,谁想讲话就说吧。弟兄们,你们说点什么。”

派来的几个人开始讲话了。日瓦戈一个字也听不清。后来大家全都沉默好半天,看来,他们大概讲得很详尽。然后又是扎哈尔讲起话来。

“听见了吧,弟兄们?现在你们自己看到了,是啥宝贝、是啥了不起的人物管着咱们。值得为他卖命吗?这算个啥人呢?这是个败类,花花公子一个,再不就是修道士。捷廖沙,我看你敢再大声出气,轮不到你笑话人。就是这样,好像从小是修道士,你要跟着他,最后总得当修道士,别想成家。听听他讲的那些话吧:我们要赶走这类人,不许说脏话,反对酗酒,对女人要态度好。日子能这么过吗?总而言之,今天晚上在河边渡口,石头堆那儿。我引他去荒地。咱们一拥而上。搞掉他费什么劲?等于吐口唾沫。难在哪儿呢?他们非要活的,要捆起来的。要是不能按咱们的办法去办,我自己就收拾了他,亲手打死他。他们那边要派人来支援的。”

说话的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讲阴谋行动的计划,一边同其他人渐渐远去了。日瓦戈医生再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他们这不是要搞利韦里吗?一伙坏蛋!”日瓦戈又惊又气地想,早忘了自己曾多次诅咒折磨自己的那个人,盼着他死掉。这帮混蛋打算把他出卖给白军,要么就打死他。怎么制止这事呢?到烧文件的火堆那儿去,装作无意的样子,然后不点名地告诉卡缅诺德沃尔斯基。再设法提醒利韦里有危险。

可是卡缅诺德沃尔斯基已不在那儿了。火堆快要燃尽。他的助手照看着,免得火被刮跑。

突袭竟没有发生,及时得到了制止。原来这个阴谋已经败露。这一天真相被彻底戳穿,密谋者全给抓了起来。西沃勃利艾在这件事里扮演了双重角色,既是密探又是挑唆者。日瓦戈医生对他越发觉得反感。

消息传来,逃难的家属带着孩子们离这只剩两站地了。在狐湾,人们正准备很快要与家人见面,而后便拔营出发。日瓦戈去看帕雷赫。

日瓦戈医生到时,他正站在帐篷门口,手里握了把斧头。帐篷前面是高高的一堆新砍来的小白桦树枝。帕雷赫还没有砍枝杈。有的枝干就是当地砍下来的,树干沉重地倒下时折断的枝杈扎进潮湿的泥里。有的是他从不远处拖回来压到柴堆上的。桦树枝既不贴地,也没理顺,压乱的弹性枝条不断抖动摇晃。它们好像伸手踢脚,不让帕雷赫来砍,而且堆成一个绿油油的小山,挡住他那个帐篷的入口。

“这是准备迎接贵客,”帕雷赫解释他在做什么,“妻子孩子来了,这帐篷太低。下雨往里灌水。我想用木块垫高,砍了不少树枝。”

“潘菲尔·帕雷赫,你别以为会让家眷住到你的帐篷里来。哪能让不当兵的,妻子呀孩子呀,同部队住在一处,哪有这种事!准是把他们安置在附近的马车上。你有空可以去见见,尽点义务。要说住进帐篷,恐怕不会的。我倒不是为这个来的。听人说你越来越瘦,不想吃喝,不能睡觉?脸色还好嘛!就是胡子太长了。”

潘菲尔·帕雷赫是个壮实的农民,一头蓬乱的黑发和胡须;由于头骨大,像个圆环或铜箍压在太阳穴上,额头不平,给人印象有两个前额。帕雷赫这副样子看起来,凶狠不善,好像总在斜眼或翻着白眼看人。

十月革命开初时,人们有鉴于一九五年的先例,担心这次革命也变成上层少数开明人物史上的短暂事件,而不触及深广的下层人民,得不到巩固,于是便对人民极力进行宣传,灌输革命思想,使他们惊觉,使他们愤怒,煽动他们起来。

在开初这些日子里,像士兵帕雷赫这样的人,本来不要任何宣传就极端仇视知识阶层、老爷、军官,在一些激烈的左派知识分子眼里,都成了难得的发现,成了无价之宝。他们的惨无人性,被当成神奇的阶级觉悟;他们的野蛮,成了无产阶级坚定性和革命本能的楷模。帕雷赫获得的名声,恰是如此。他深得游击队首长和党的领导人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