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第5/5页)

十月三十日夜,帕斯捷尔纳克给赫鲁晓夫写信,要求不要取消他的苏联国籍。

十月三十一日莫斯科作家大会决议:将帕斯捷尔纳克开除出作家协会,并呼吁政府取消其苏联国籍。

十一月五日《真理报》刊出经苏共中央文化处修改过的帕斯捷尔纳克致编辑部的信,主要是表明拒绝诺贝尔奖,要求留在苏联生活和工作。这标志着达成了一种暂时的妥协。

不难看出,诗人帕斯捷尔纳克始终没有屈从压力改变立场,尽管在具体问题上不得不作出妥协。

《日瓦戈医生》是诽谤革命和人民吗?帕斯捷尔纳克说,苏联的作家也有权写《日瓦戈医生》这样的书。的确,小托尔斯泰有《苦难的历程》,肖洛霍夫有《静静的顿河》,都是写革命年代却有自己的人物、主题和视角。《日瓦戈医生》反思了革命中的矛盾、痛苦、失误和教训,提出了当时认识不到且至今也仍难有定论的重大问题,为什么就成了诽谤而大逆不道呢?

《日瓦戈医生》是宣泄个人主义情绪吗?帕斯捷尔纳克推崇根据事实独立思考,不受诱惑,不随大流,特立独行。这是坚守独立人格和自由思想,与自我中心、损人利己的个人主义风马牛不相及。所以他偏爱日瓦戈这个形象,要通过医生的看似凡人常事的遭遇,诟病钳制思想、制造平庸、浪费生命的社会现实。诗人这一高远的立意,与当局的思想专制针锋相对,不可避免地要遭到歪曲和攻击,如所谓的个人主义之类。

其实,《日瓦戈医生》是好是坏,是丑化了现实还是揭示了本质,最有说服力的是生活,是历史。远的且不说,从一九五五年小说脱稿到一九六六年诗人妻子去世,十年间帕斯捷尔纳克的生前事和身后事,可说是活脱模样的日瓦戈第二。读者仔细看看帕斯捷尔纳克的传记就会感到,日瓦戈的为人行事、向往追求,很像作者本人。而日瓦戈在世纪初三十年间(至一九二九年去世止)所遭受的压力和打击,比起最后十余年间作者的境遇,只可说是小巫见大巫了。历史无情,事实俱在,谁又能说今人讲帕斯捷尔纳克的遭遇是对苏联“解冻”时期的诽谤,今人为诗人鸣不平是个人主义情绪的宣泄?

问题的关键是,帕斯捷尔纳克喜欢历史哲学的思考,从久远的历史视角分析眼前的生活现实。这是他自由探索、独立思考的大前提。他向往的生活,第一是人应该诚实,第二是社会应该公正。但现实是很多人并不诚实并不正直,社会也往往缺乏公正和公平。依他看,原因是太多庸俗小人,或说是汉语里的卑鄙小人。弥留之际,老诗人对家人说“我满意了”,表示没有虚度此生。在这之前,又曾几次感慨:“庸俗!”“世界性的庸俗!”

逝者的遗言,该是对《日瓦戈医生》最好的注解。

我们以为,同对一切文学经典一样,中国读者对《日瓦戈医生》也一定会产生研究、对话的兴趣。愿这个或许还差强人意的译本,能给大家一些帮助。此书上卷译者是顾亚铃,下卷译者是白春仁。一九八七年第一次出版。此次出版前作了必要的校订和修改。

白春仁二〇一〇年八月于北京


  1. ◎引自德米特里·贝可夫著《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俄文版,731页,莫斯科,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