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9页)

这种被困的煎熬感——因为她现在只有等待,等待身体好转,才能实施她那些计划——使她变得很难伺候。开始时有个医院的护士在照顾她,可是这个护士和阿纳克莱托相处得不融洽,才干了一个星期她就走了。艾利森在持续各种抑制不住的幻想。那天下午,附近有个孩子尖叫一声,就像孩子们玩耍时经常那样喊叫,她却莫名地担心孩子是被车撞了。她让阿纳克莱托冲到街上去看个究竟,即使他回来向她保证孩子们只是在玩“我是间谍”游戏[48],她仍不能消除焦虑情绪。还有,一天前,她闻到了烟味,硬说是房子着火了。阿纳克莱托彻查了房子的每个角落,她却仍放心不下。任何突如其来的声响或一点小事都会把她弄哭。阿纳克莱托忧心如焚,少校则尽量躲着不回家。

此时已是半夜,她躺在昏暗的房间里哭泣,又开始出现幻觉。她向窗外看去,在彭德顿家后院草坪上再次看见一个人影。那人靠在一棵松树上,静静地站着。之后,她眼看他穿过草坪,从后门进了屋里。此刻,她想到这个人,这个鬼鬼祟祟的人,就是她自己的丈夫,她感到一阵惊恐。他正悄悄地溜到韦尔登·彭德顿妻子的身边,竟然还是韦尔登也在家里,正在书房工作的时候。这令她怒发冲冠,顾不上理智了。她气得直恶心,就下床去卫生间呕吐起来。接着,她在睡袍外披了件外衣,穿上了鞋子。

走在去彭德顿家的路上,她没有犹豫。尤恨与人反目的她也根本没有思量过将如何应对自己突然陷入的局面。她从前门进去,随手砰地关上了门。客厅里只有一盏灯亮着,所以门厅半明半暗。她费力地喘着爬上楼梯。莉奥诺拉的房门打开着,她看见一个男人蹲在床边的侧影。她走进屋里,打开了墙角灯。

在灯光下士兵眨了眨眼睛。他把一只手搭在窗台,半欠起身子来。莉奥诺拉在睡梦中翻来覆去,喃喃自语,又翻了个身脸对着墙。艾利森呆立在门口,惊愕得脸色煞白,面容扭曲。她一句话没说,退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彭德顿上尉听到了前门开关的响声。他察觉出事情有些蹊跷,但是本能告诫他留在原地。他咬着铅笔的橡皮头,紧张地等待着。他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听到有人敲门时,他甚为惊讶,还没来得及应答,艾利森已经进了书房。

“咦,这深更半夜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上尉胆怯地笑着问道。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手拉紧外衣领口。等她终于张口说话时,她的声音沉闷,仿佛这震惊抑制了声音的共鸣。“我认为你最好自己上楼到你妻子的房间去一下。”她说。

她这句话,加上她那怪异的神态着实令上尉大吃一惊。然而,不可失态的念头战胜了他内心的骚乱。须臾之间,若干矛盾的假想浮现在上尉的脑海里。她的话意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莫里斯·兰登在莉奥诺拉的房间里。但肯定不是真的,因为他们几乎不可能那么是非不分!果真如此的话,这将会使他陷入何等的境地!上尉的笑容甜蜜而有节制,他绝没有泄露自己的愤怒、疑虑和极度恼火。

“来,亲爱的。”他用慈母般的语气说,“你不该这样到处游走。我送你回家去。”

艾利森久久地盯着上尉,神色逼人。她似乎在完成一个智力拼图游戏。过了一会儿,她慢吞吞地说:“你该不是坐在那里要告诉我你全都知道,却视若无睹吧?”

上尉执意保持风度。“我送你回家吧,”他说,“你今天状态不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急忙起身,拉住艾利森的胳膊。碰触到外衣里面她单薄、脆弱的肘部那种感觉令他厌恶。他拉着她急匆匆地下楼,穿过草坪。她家的前门敞开着,但上尉还是按了很长时间的门铃。过了一会儿,阿纳克莱托来到厅里,上尉离开之前,又看到莫里斯也从楼上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带着纷扰困惑和如释重负的复杂心情,他回到家里,任凭艾利森自己去做解释吧。

次日早晨,彭德顿上尉听说艾利森·兰登完全疯了,他并未感到很惊讶。到中午时,整个驻地都传开了。(她的情况被视为“精神崩溃”,倒是没人相信这一消息。)上尉和莉奥诺拉过去帮忙时,发现少校手臂上搭着毛巾,站在妻子关闭的房门外。他几乎一整天都不厌其烦地站在那里。浅色的双眼因惊愕瞪得溜圆,手在不停地揉搓着一只耳朵的耳廓。他下楼去迎接彭德顿夫妇,和他们握手,显得出奇的拘谨,满脸通红。

除了如实告知医生,兰登少校把这悲剧的细节秘密地深藏在自己惊魂未定的心底。他想象的精神病人会撕碎床单或口吐白沫,而艾利森并没有这样。凌晨一点她穿着睡袍一进屋里,就只是说莉奥诺拉不仅欺骗了她丈夫——还欺骗了少校,她和一个士兵。然后还说,她要单方提出离婚,并且说她没有钱,如果少校他愿意按百分之四的利息借给她五百块钱,她将不胜感激,阿纳克莱托和魏因切克中尉可作担保人。他惊诧地问了些问题,她回答说自己和阿纳克莱托打算一起找点事做,或者买条捕虾船。阿纳克莱托已把她的行李箱拉到房间里来,一整夜都在她的监督下忙着打包装箱。期间,他们时而停下来喝杯热茶,再研究一下地图,商量将去哪里。天亮前,他们决定了要去南卡罗来纳的莫尔特里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