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9页)

上尉静静地等待着,他不是讲完笑话自己先笑的那种人。莉奥诺拉也没笑——她似乎没听明白。

“他说他是什么?”她问。

“他想用法语说‘童仆’。”

“你的意思是阿纳克莱托打的那个电话说起床号的事。哦,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么新鲜的事。简直不可思议!”

“笨啊!”上尉说,“这不是真的。就是一个故事、一个笑话而已。”

莉奥诺拉还是没听出笑点在哪里。她不善闲聊。第一,她总觉得要想象一个实际并没有在她身边发生的情景,有点困难。其次,她一贯心地善良,毫无恶意。

“嗨,这多卑鄙啊!”她说,“如果这不是真事,为何还有人不嫌麻烦去编造呢?让阿纳克莱托听上去像个傻瓜。你说谁会是罪魁祸首?”

上尉耸了耸肩,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曾编造过许多有关艾利森和阿纳克莱托的趣闻轶事,在驻地广为流传。编撰并渲染这些闲言碎语让上尉乐此不疲地沉浸其中。他谨慎地发布出去,给人一种错觉他并非是始作俑者,而只是道听途说。他这样做并非出于低调,更多是担心这些流言蜚语有一天会传到莫里斯·兰登的耳中。

今晚,上尉的新作没能让他欢喜起来。屋里只有他和妻子,再次滋生了他的忧郁感,如同他在灯光明亮的营房前坐在车里时的感受一样。他眼前又浮现出士兵那双棕色肤色的灵巧的手,在内心深处顿觉一阵颤动。

“你到底在想啥呢?”莉奥诺拉问。

“没啥。”

“可是,我觉着你看上去怪怪的。”

他们原本打算先去接上莫里斯·兰登的,正要出门,他打来电话请他们过去喝一杯。艾利森在休息,他们就没有上楼去。因为已经晚了,他们在餐厅匆匆把酒喝了。喝完酒之后,阿纳克莱托给身穿军服的少校拿来了军装礼服斗篷。小菲律宾人把他们送到门口,嘴甜地说道:“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谢谢,”莉奥诺拉说,“你也一样。”

少校可不是那么单纯。他疑心十足地看了眼阿纳克莱托。

阿纳克莱托关上门后,急忙跑进客厅,把窗帘拉起一英寸,向外窥视。他对这三个人个个都恨得咬牙切齿。他们在台阶上停下来,点上烟。阿纳克莱托极不可耐地注视着他们。之前他们还在厨房那会儿,他就想到一个好点子。他从玫瑰园里搬来三块砖头,放在了前门漆黑的人行道尽头,设想着他们东倒西歪地摔倒在地上的样子。然而,他们却信步穿过草坪,向停在彭德顿家门前的车走去了,阿纳克莱托气得横眉怒目,冲着自己的大拇指狠狠地咬了一下。接着,他连忙跑出去把障碍物移开,因为他不希望其他人掉进他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那晚的聚会一如以往。彭德顿夫妇和兰登少校去了马球俱乐部的舞会,放意畅怀,自得其乐。年轻的中尉们依旧前来向莉奥诺拉大献殷勤;在室外游廊上悠闲地喝着威士忌时,彭德顿上尉的新故事借机找到了理想的听众,一个众人皆知的才子炮兵军官;少校则和一帮哥们待在休息室里,谈论钓鱼、政治和矮种马。因次日早晨有追猎[46]活动,彭德顿夫妇和兰登少校大约在十一点就一起离开了。此时,阿纳克莱托已上床睡了,他晚上先陪了一会儿女主人,给她打了一针。他也像艾利森夫人一样,总是靠着枕头睡觉,虽然这个姿势很不舒服,他几乎没有一个晚上好好休息过。艾利森自己在打盹儿。午夜时,少校和莉奥诺拉在各自的房间里睡得正香。上尉在他的书房里坐下来,安静地工作了一会儿。这是十一月里一个和煦的夜晚,松树散发出清香怡人的气味。四处风平浪静,草坪上黑暗的阴影纹丝不动。

在这深更半夜,艾利森·兰登感觉自己从半睡半醒中醒过来。她做了一连串怪异逼真的梦,梦里她回到了童年,她拼命地挣扎着不愿醒来。然而,这样的挣扎是徒劳的,转眼她毫无睡意地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向黑夜。她不禁哭了起来,仿佛她那轻柔、充满焦虑的啜泣声不是出自她本人,而是来自夜里户外某处的某个神秘的受难者。近两个星期,她感到黯然神伤,心情极差,经常哭。起初是要求她绝对卧床,医生告诉说如果心脏病再次发作的话,她就没救了。不过,她对她的医生评价不高,私底下称他是老军医[47]——而且是头号蠢驴。虽为外科医生,他还喝酒,有一次和她争论时非说莫桑比克位于非洲的西部而不是东部海岸,直到她拿出地图册来才肯认错;总之,她藐视他的意见和建议。她坐卧不宁,两天前突然很想弹钢琴,就趁着阿纳克莱托和她丈夫不在家时,自己起床穿好衣服下了楼。她自我陶醉地弹了一会儿。回房间时,她慢慢地、步履蹒跚地走上楼梯,虽然感到很累,但没有什么不良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