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者与写作(第9/13页)
人们还能怎样想象一位闪耀的存在呢?我只见过一张她二十岁上下时的照片:身体结实、充满活力,极为漂亮,带着她的一只苏格兰猎鹿犬,站在非洲原始丛林的树阴里。我并未具象化地去想象过她这个人。当我遇见她的时候,她看上去非常非常虚弱、衰老,不过,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的脸色红润,就好像哪间老教堂里燃着的蜡烛。当我看到她的脆弱时,我的心颤抖了。
当她在那晚的学会晚宴上讲话时,我以前在那儿从未见过的事情发生了——当她完成演讲时,每一位会员都起立鼓掌,向她致敬。
用餐时,她说想见见玛丽莲·梦露。因为我见过玛丽莲几次,加上阿瑟·米勒[119]当时就坐在旁边一桌,我就跟她说,我觉得这件事要安排好是非常容易的。我十分荣幸地邀请到了想象中的朋友——伊萨克·迪内森,请她与玛丽莲·梦露和阿瑟·米勒一起在我家里共进午餐。
谭雅是个特别健谈的人,相当喜欢说话。有着漂亮蓝色眼睛的玛丽莲和我们所有其他在场的人一样,以一种听故事的方式聆听着那些以“很久很久以前……”起头的事。谭雅聊到她的朋友贝克莱·科勒和丹尼斯·芬奇—哈顿[120]。她说话时总是那么热情且温暖,听众们完全想不到去尝试打断她的讲话,或者转换她那奇迹般精彩的话题。
谭雅只吃牡蛎,只喝香槟。在午餐会上,我们准备了很多的牡蛎,还给大胃口的食客备好了特大号的蛋奶酥。阿瑟问她究竟是哪个医生告诉她除了牡蛎和香槟之外其余一概不用的营养食谱,她看着他,回答得相当直爽:“医生?医生们被我的食谱吓破了胆。这不过是因为我爱香槟,我爱牡蛎,它们同我是完全合拍的。”稍后,她补充道:“不过,有些令人感到伤心的是,如果牡蛎不当季,那么,在那沉闷的好几个月里,我就不得不回到芦笋上面去了。”阿瑟提到某些有关蛋白质的东西,谭雅应道:“关于那个,我可是一点儿都不懂,但是,我老了,我只吃我想吃的东西和那些跟我合拍的东西。”然后,她就又回到关于非洲朋友的记忆碎片中去了。
与非白人在一起,对她而言是件十分愉快的事。我的管家埃达就不是白人。我的园丁杰西和山姆也都不是。午餐过后,每个人都载歌载舞、尽情狂欢。埃达的一位朋友带来一台摄影棚用的摄影机,那里面存下了谭雅和玛丽莲、我和阿瑟跳舞的影像,以及全体围成大圈跳舞的热烈场面。我喜欢回忆这件事,因为我之后再也没和谭雅见过面。作家们之间很少写信,我们的交流虽不频繁,却也毫不含糊。在我生病的时候,她给我捎来花束和她在昂斯塔德海岸[121]的照片,还有她的奶牛和心爱的狗儿的可爱照片。
去年,在我被邀请去英格兰参加切尔滕纳姆大学庆典讲座时,我给谭雅写信,问她是否可能跟我在伦敦相会。我收到克拉拉的回信,说她不仅不能来伦敦,而且现在几乎已不能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了。那之后不久,我从报纸上读到,这位最闪耀的存在去世了。
在伦敦,塞西尔·比顿[122]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在谭雅过世前两周,跟她一起待了一个下午。他邀我去喝茶。于是,我到了塞西尔那奇异的屋子里。起居室的墙壁镶了黑色天鹅绒,墙上挂了一张由碧碧·贝拉尔[123]所画的、壮观大气的塞西尔肖像画,是橙色的。贝拉尔是我非常喜欢的艺术家,已经去世差不多十年了。在这一氛围之下,我仿佛能看到满是活力的谭雅正以那漂亮雅致的动作喝着香槟酒,以此代茶,同时向听众们施展魔力,使他们沉迷在她那些已然久远的故事传说之中。我能够想象,她会很享受这儿的装饰风格。
塞西尔说,她去世前两周时,他人在丹麦。他跟谭雅通了电话,告诉她自己在西班牙有个约会。谭雅听了便说:“嗯,那就意味着,塞西尔,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使我感到很伤心呢。”于是,塞西尔取消了他在西班牙的约会。在他有空租一辆车开去昂斯塔德海岸之前,她又打电话回来说:“塞西尔,我们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我不希望我们的友谊仅以上一个电话那样令人倍感失望的注脚来结束。”塞西尔说:“我正要动身前往昂斯塔德海岸,今天下午应该就可以见到你了。”谭雅在房门口见了他,还有那位司机。当他看见她时,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塞西尔问她是否正受到病痛折磨。她说他们给她用的药量很足,以至于她完全都不会有疼痛。塞西尔给了我她最后一些照片的拷贝:谭雅年长且高雅,置身于心爱的收藏物、祖先们的画像、枝形吊灯和那些漂亮的旧家具之中。克拉拉后来又给我写了一封信,说谭雅被安葬在她最喜爱的山毛榉树下,就在昂斯塔德海岸的海滩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