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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科弗利打好包,在没有被告知干什么的情况下和卡梅伦以及他的小组前往大西洋城。他模棱两可的地位让他感觉非常尴尬。小组里有一个人告诉科弗利,说卡梅伦要在一个科学家会议上作报告,讨论一种比地球上的闪电所产生的力还要强大一百万倍的引爆力,而且人类可以非常经济地获得这样的引爆力。这是科弗利所能理解的全部了。卡梅伦不和大伙儿坐在一起,离得远远的,兀自在读一本平装本的书。科弗利伸长脖子看到书名叫《西马隆:西南的玫瑰》。这是科弗利第一次和这样等级的人交往,他自然会非常好奇,但是,他无法听懂他们的观点,甚至无法听懂他们的语言。他们讨论热核之类莫名其妙的玩意儿。那完全是另一种语言,那在他看来似乎是最枯燥乏味的语言。你无法在这种语言中寻索山脉、大河和与大海类似的水域所造成的省音和变化。科弗利琢磨,他们中最次的人也能摧毁一座山,但是他们不大可能是那种把自己想象成可以叫世界走向末日的具有霹雳伟力的人。他们在自己的人造语言中谈论闪电,但是他们的嗓音有时会因为紧张和神经质而变得沙哑,因为咳嗽和大笑而失声,同时因为地区的不同而带有一点口音。他们中的一个人是鸡奸者,科弗利在想,他这种对待性事的玩世不恭是否和他的科学家身份有关。其中另一个人穿着一套西装,那西装臃肿地耸立在他的肩头。另一个人,伯伦纳,系着一条画着马蹄的领带。还有一个人有神经质地拽拉眉毛的习惯。他们全是一支接一支抽烟的烟鬼。他们是女人生下来的,全受制于喜怒无常的贪婪肉欲。他们可以毫不费代价地摧毁一座城市,然而,他们在解决日夜之间以及脑袋与腹股沟之间的冲突时有什么进展吗?在他们这群人中间,淫欲、愤怒和痛苦会少一些吗?难道他们能免于牙痛、恼人的性无能和疲惫吗?

他们住进哈顿楼,科弗利被分配到一间单独的房间。友善的伯伦纳跟他建议,他可以去参加一些公开的讲演,他去了。第一个演讲的是一个中国人,讨论星际空间的法律问题。这中国人用法语演讲,通过晶体管半导体收音机进行同声传译。科弗利对法律方面的词汇倒是熟悉的,但是运用到宇宙中他便不甚了了了。他不能轻易地将比方说国家主权这样的短语运用到月球上。下一个演讲者讲的是在一个充斥液体的囊中将一个男子送入太空的实验,实验的困难之处在于沉浸在液体中的人会严重地、有时是无法挽回地失去记忆。科弗利真想认认真真地—不带有任何的感情色彩—去看一下现场,然而,他怎么能将一个生活在液囊中男子的形象和他降生的并在那儿形成他性格的新英格兰村庄相调和呢?在核革命的这一阶段,他周围的世界似乎正以不可理解的速度改变着,然而,如果这种改变真的不可理解的话,那么,他应该采取什么态度呢?对他的儿子他应该劝诫些什么呢?他判断是非的基本标准过时了吗?离开演讲厅后,他撞见了伯伦纳,请他吃午饭。他这是受到了好奇心驱使。和伯伦纳崇高的对科学诚实的心灵相比,他在人性方面却是放浪不羁、多愁善感的。伯伦纳的安详挑战着他的自律和他自己的用处,他在纳闷他对大西洋城海滨木板道不科学的景致所抱有的快乐情趣是否也过时了。在他的右手是吟唱着的波涛,在他的左手,在大海边孕育的神秘文化正在慷慨上演。那种神秘文化以及它与神秘本身—预言家,看手相者,算命先生,赌博游戏,用茶叶占卜的预言家—明显的关联,似乎是大海与大陆之间沧海桑田的变化历程的一个产物。占卜预言家们似乎在那带有咸味的空气中蓬勃着。他纳闷伯伦纳会怎么想这一幅情景。煎猪肉的味道激起了他的回忆,或者说激起了他所谓的回放吗?波涛的吟唱会使他生发一种浪漫的遐想,让他可能去冒险吗?科弗利瞧了一眼他的伴侣,但是,伯伦纳如此淡然而冷漠地望着外面的景致,于是科弗利也不便问他问题了。他猜想伯伦纳确实看见了他所看见的一切—那咸味,那海滨木板道,那商店的门面。他寻思如果他超越当今的时光—这看来是不可能的—他也许就有可能预见商店的门面被拆除,换上公共的游乐场、球场和供野餐的树林了。到底是谁错了呢?科弗利可能是错的,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伯伦纳说他从未吃过龙虾,于是,他们来到木板道拐角上一家用假型板搭建的老旧龙虾宫就餐。

科弗利要了波旁威士忌。伯伦纳喝啤酒,对价格不禁大惊失色。他脑袋硕大,蓄着浓密但并不黑的胡须。那天早晨他一定刮了脸了,也许刮得有点儿粗枝大叶,但到中午,那褐色胡须的轮廓便清晰地凸显出来了。他脸色苍白,那苍白似乎在他硕大的殷红耳朵衬托下,显得更加厉害了。那耳朵的殷红色在与脑袋连接的地方突然消失,而其他部位则全然是苍白的。那不是地中海东部沿岸诸国或者说地中海沿岸诸种族的那种白皙—也许那是从祖上继承下来的糟糕饮食习惯的一个特点或者说产物。公正地说,那是一种男性的苍白,由于那像着了火一般的点燃的耳朵而显得更厚重。他自有他的魅力,其实他们都有魅力,科弗利觉得这魅力来源于他们所拥有的视野。在这视野中,一切未来的障碍都是可以逾越、不在话下的,那是一种对未来的信心,一种手段,表述对进步和变化的自然的热情。他呷饮他的啤酒,仿佛指望啤酒会让他沉醉。这正是他们之间不同的地方。除了这一点不同外,他们也都是致力于节欲的男人。其实,科弗利并不是一个想节欲的男人。他疏于自制,正是由于他感觉生活实在太丰富了。